只是心底也生出股莫名的惆悵。
曾經那個叫我「別怕」的少年,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10
醫護室里,剛剛還壓著揍人的傅辭,此時卻表現地格外乖巧。
他垂下眼帘,漆黑纖長的眼睫輕輕顫動著。
「對不起,我就是看不慣他說你。」
我上藥的手一停:
「沒事,其實要是我當時能自己站出來說話,其實也不用你……」
越說我聲音越低。
自從段允對我表示抗拒後,我很少再訴說內心的真實感受,生怕惹他不開心。
可這一刻,對上傅辭依舊溫柔的雙眸,積壓的情緒頃刻爆發。
我沒出息地鼻腔酸澀起來。
「傅辭,我是不是挺沒用的?明明已經不口吃了,已經能好好說話了,但該死,我怎麼就控制不住這張嘴……」
我用力將手砸進醫護床上,想發泄什麼。
一隻溫熱手軟的手掌卻包裹了上來。
「許皎皎,你挺厲害的。」
似乎怕我不相信,傅辭又重複了一遍:
「我真的覺得你很厲害。」
「你付出了那麼多努力克服口吃,我覺得你是最應該為自己感到自豪的人。」
「別人都沒有資格去評判你,當然,我也沒有。」
「但我還是想說,你很厲害。」
傅辭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聲音是沒有預料過的認真
低沉的聲音與回憶中少年的聲音重疊。
讓我恍惚了一瞬。
一樣的溫柔。
一樣的令人心安。
可那不是段允麼……
「傅辭,你的聲音真的好像我小時候遇見的一個人……」
傅辭笑彎了眼:
「那我還真是幸運。」
我心跳又倏的聒噪起來。
真是奇怪,每次遇到他,心跳總會很奇怪。
那天晚上,又是傅辭送我回家。
我又沒死心叫住他:
「喂,那個XJJ到底什麼意思啊?」
他走遠的腳步一停,回頭看我:
「我不叫喂,我叫傅辭。」
好傢夥,他還開起了玩笑。
我氣的鼓起了嘴,傅辭笑得更開心了。
他又指了指天上。
我學會了搶答:
「嗯嗯,我知道,月色真漂亮。」
他突然朝我喊:
「許皎皎,你知道嗎?」
「有時候,月亮不知道自己的皎潔,也不知道自己是月亮。」
我氣得轉身。
「走吧走吧,知道你很喜歡月亮了。」
11
一個周末後,我再回學校,卻是大變天了。
學校表白牆就有匿名人曝光,說我腳踏兩隻船。
不僅跟段允搞曖昧,還吊著校草傅辭。
還配了上周傅辭護著我的照片。
還有一些似是而非的借位圖片。
光罵我的人就蓋了幾百層。
可以說,我現在在校園裡人人喊打。
去上早課的路上,即使傅辭在身邊陪著,我也依舊感受到了周圍不善的目光。
這樣的氛圍在下午的班會達到了頂峰。
班委正宣講馬上要舉辦的校園演講比賽,每個班都得出一個人。
台下突然起了哄。
後排的男生吊兒郎當地開口:
「按我說,就應該許皎皎去,她又會弔又會說啊!」
「我贊同,她現在可不是口吃了,這不得趁這個機會展示展示。」
「就是就是……」
過去與現在交疊。
惡意的玩笑接踵而來。
我似乎明白了。
這些玩笑從來與我的口吃無關。
他們只是需要一個宣洩自詡正義的情緒的出口。
過去的陰影再次暴露在眾人面前,顫抖席捲上了手腕。
下一秒,手腕被人握住。
傅辭帶著衛衣帽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了我旁邊。
他趴在桌子上,勾唇朝我豎起大拇指。
莫名,我想起了他的話。
想起過往那段為了克服口吃拚命的日子,我揪著一個詞拚命地練。
許多許多場景如流水般竄進了腦海……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我舉手站起身,有些停頓地說:
「班,班長,我願,願意參加。」
該羞恥的從來不應該是我。
這次,我不想再在意別人的眼光。
這次,我想想試試。
12
下課後,傅辭第一個拉住我急匆匆走出教室。
「傅辭,你要幹嘛去啊?」
「陪你去連演講。」
他答得很自然。
我本沒當一回事。
直到他幫我找到練習的教室,並捧來一疊模範演講稿。
我意識到——
眼前這個人,是認真的。
我埋頭苦念,沒忍住出聲:
「傅辭,你覺得我真的可以嗎?」
「我覺得你能得第一。」
傅辭笑得自信,像是參加比賽的人是他一樣。
「好,那我不得拿個第一給你看看。」
我擼起袖子,在他的注視下,竟也有幾分自信了。
「行,那你把之前那段重新念一下,節奏不對。」
但現實告訴我遠沒那麼容易。
即使我私下在教室里念得很流利。
但我一到人前,我依舊控制不住地結巴起來。
在拚命練了一段時間,傅辭直接帶我去了脫口秀的開放麥。
我原以為自己站在麥前,一個字都說不出。
但慢慢地,從一個詞到一句話,再到一段話就這麼溜出了嘴巴。
很少人在笑,但我卻生出股莫大的滿足。
眼眶突然一熱,臉頰沾了濕潤。
現場驟然安靜了下來,我聽到有人在下面鼓勵地喊:
「小姑娘,講得不錯。」
「別怕大妹子,我第一次上台也這樣。」
「加油啊……」
我越講越順暢。
笑意在這閉塞的空間裡拉扯出條縫隙。
顫抖和恐懼,一點點抽離出我的身體。
傅辭隱在暗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看到了他再一次朝我豎起的拇指。
我笑了,卻無端撞進他的雙眸里。
傅辭走出暗處,我看到了他的嘴型。
他說,我知道你可以的。
然後,他走近,伸出雙臂迎接走下台的我。
胃裡像生出了蝴蝶。
我有點慶幸,台上的燈光是彩色的。
否則臉上的紅暈就要擋不住了。
記憶中的少年虛影在這一刻有了實影。
於是,怦然心動。
13
演講比賽那天,因為我的參加,來看熱鬧的人不少。
段允和傅辭也來了。
段允的表情帶著高高在上的不屑。
我卻已經沒心思關注了。
我邁步站向了那個曾高不可攀的地方,那架麥克風前。
麥克風在手心發燙。
面前是數不清的人臉,他們的眼中有幸災樂禍,有戲謔,還有不可言說的憐憫。
他們的嘴一張一合,曾朝我吐出過無數嘲諷的話語。
試圖將我一次次貶入谷底,失去所有力量。
但這次我要還給他們一份大禮。
「這次的主題是力量。所以我總在想什麼是力量?於是,我想說——口吃的力量。你們應該都知道,我曾經是個口吃,是那種上課一講話就會引起滿堂鬨笑的口吃女孩。但如果倒回十多年前,我想對那個口吃女孩說聲謝謝,謝謝她從鬨笑聲中走向了現在……」
我一點點將自己的心路歷程剖析在眾人面前。
微笑著,不帶顫抖地,說出了所有想說的話。
我的聲音,通過話筒,傳至了大堂的每個角落。
沒有了竊竊私語,沒有了憐憫和嘲諷。
被人認真傾聽的感覺,是從未有過的爽快。
時間結束,全場靜寂。
傅辭站在台下,眼底明晃晃的笑意快溢了出來,像是十分驕傲。
他帶頭鼓起了掌。
一點掌聲,逐漸撬動了整個場地的掌聲。
最終,掌聲雷動。
我為過去的自己交上了最滿意的答卷。
聽見了全場最熱烈的掌聲。
下場後,我忍不住第一個撲向了傅辭。
我又哭又笑:
「我做到了,傅辭。」
「我全都說出來了……」
他輕輕撫摸我的頭髮,聲音很溫柔:
「嗯,你做的很好。」
「你值得這一切,皎皎……」
14
頒獎的時候,段允沒想到許皎皎真能得第一。
不該是這樣的。
她應該是在這場比賽受挫,重新依賴他的。
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段允想不明白,只是一想到許皎皎口吃徹底好了,慌亂的情緒就抑制不住。
許皎皎……真的不會再依賴他了嗎?
段允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在台上注視著傅辭致辭。
有一瞬間,他有點恨橫插一腳的傅辭。
當聽到許皎皎站在台上說:
「我走到現在想要感謝的人有很多,首先是我自己,然後是我的父母,支持我的朋友們,還有一個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的人,他對我很特殊——」
段允還是忍不住緊了緊胸前的領帶,黯淡的眼底閃起了抹希望。
只是在下一秒,這個希望就被打碎地四分五裂。
台上的女孩抱著一束向日葵,走向了台下意氣風發的男生。
那個男生終究不是他。
是傅辭。
他聽到許皎皎從來沒有過的,雀躍的聲音:
「傅辭,做我男朋友,好麼?」
「我一天都不想暗戀了,你要拒絕我也趕快。」
場下剎時爆發出了一陣甜蜜的起鬨聲。
段允咽不下喉中的酸澀,他想說,明明許皎皎暗戀十年的人是他。
是他才對啊。
可段允很快被淹沒在茫茫的人群里。
發不出聲音。
他看著傅辭伸手抱住了皎皎,輕聲說:
「我怎麼可能拒絕你,我的女朋友。」
段允的臉上忽然一片濕潤。
這時,他才知道,過去的十年他都失去了什麼。
他像是一隻陰暗窺探幸福的下水道老鼠。
即使裝模做樣,進了大城市,見到了陽光。
最後還是得回到地下。
15
演講比賽後,校園風評來了個大逆轉。
加上許多朋友看不過去,紛紛現身替我說話。
試圖證明段允才是吊著人的那個。
原本說我腳踏兩隻船的帖子,瞬間被反噬。
甚至有人匿名扒出了投稿的人。
是我一開始完全沒想到的人——何芝月。
我不理解,明明幾乎沒見過面,她為什麼對我的惡意這麼大。
可該付出的代價是不能被一筆帶過的。
我報警了。
在派出所里,我又見到了何芝月。
相比第一面,她憔悴了很多。
看來網友也沒放過她。
我只覺得諷刺。
到頭來,情緒的宣洩不過是換了個人選罷了。
見到我,何芝月很平靜:
「你是不接受調節了,對吧?」
「嗯,做過的事就要負責。」
「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許皎皎。」
她突然話鋒一轉,冷冷地看向我。
我皺眉:「你什麼意思?」
「你裝什麼?許皎皎。我本來也沒說錯。」
「段允就連睡覺他都喊著你的名字,還為你打架,現在呢,傅辭又成了你的男朋友。」
「這不算腳踏兩隻船,算什麼?」
「算你倒霉。」我沒忍住截住她的話。
「我招人喜歡,我能怎麼辦?」
自從演講後,我像被打通任督二脈一樣,言辭也變得犀利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