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死亡倒計時三天。
我第一次踏出了酒店的大門。
許是極夜的緣故,大街上的人流很少很少,大部分都待在家裡。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上,百無聊賴地走進一家又一家店面。
不知不覺間,我走到一家中世紀裝潢風格的店家。
走進去才發現是一家慢郵館。
我想了想,還是點了一杯咖啡,坐在滿是書墨香氣的沙發上動了筆。
這封信的開頭,要寫致信人。
我想了半天,竟然發現除了沈妍可,我的腦子裡浮現不出任何人的臉。
我譏諷一笑。
我就像是被安裝好一切的機器人一樣,除了特定程序沈妍可,其餘都不記得。
好吧。
只記得沈妍可,那我就寫給她。
我在這裡不知消磨了多長時間,直到脖頸酸痛,我才恍然抬起頭。
我將信紙包好遞給店員,裹上圍巾便準備回酒店。
在酒店樓下,我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是趙媛。
我心裡隱隱有股不好的預感。
趙媛看到我走了過來,「季總,沈總來了,在上面等您。」
我剛想開口問沈妍可是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的。
可轉念一想,按照她的脾氣,估計是把所有的酒店住宿記錄都翻了個遍。
我不想在人生的最後幾天裡看到沈妍可。
我低聲道:「趙媛,不要告訴她我回來過。」
「不能告訴誰?」
沈妍可的聲音闖進我的耳朵。
我一下怔住了。
心比身體先一步轉過身去。
她依舊是那樣鮮亮高傲,意氣風發。
沈妍可走過來,語氣不明:「就這麼不想見我,連消息也不回?」
我張了張口,剛想說些什麼,抬頭順著沈妍可的肩膀看到了她身後的男人——她的未婚夫。
「妍妍,這就是你的好朋友季雲季總吧?」傅景深走了過來,單手攬住沈妍可的肩膀,像是在宣示主權。
沈妍可沒說什麼,沒正面回答傅景深,但身子下意識往他的懷裡靠了靠,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
到是罕見。
我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你好傅總,我是季雲。」
傅景深的神情挑不出什麼毛病,是商人慣用的皮笑肉不笑。
「早就聽妍妍說起過你了,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我客套一笑,並未將這話放在心上。
「你們怎麼會來這裡。」
沒等傅景深回答,沈妍可搶著說:「阿深知道我的願望是來冰島看極光,所以就陪我來了。」
我臉上的笑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復如初,讓人幾不可查。
傅景深和沈妍可相視一笑,眼中儘是新婚夫妻的甜蜜。
我懶得看他們的濃情蜜意,索性就找了個理由回了酒店。
剛到房間門口,身後傳來高跟鞋聲響讓我停住腳步。
沈妍可呼吸有些急促,看我的目光帶了些探究。
「季雲,你變了。」
11
我轉過身平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像是承認了一般。
沈妍可自顧自說著,「以前,我和哪個男人走的近一些,哪怕只是助理,你都會……」
她注意到了我淡漠的神情,眼中划過一抹不可置信。
以前的我確實會吃醋於她和任何男人的接觸。
可方才,我看到她和傅景深那樣親密的模樣,我只覺得厭煩。
我轉過身體打開房間的門。
「沈總,你的未婚夫還在等你,如果沒有別的事,還是請您離開吧。」
沈妍可像是故意和我作對一樣,直接跟著我進了房間。
我還沒開口,下一秒,熟悉的吻便落在我的唇上。
我的大腦空白兩秒,很快反應了過來。
我輕輕推開沈妍可,眼底沒有任何情愫。
「沈妍可,你知不知道,你馬上就要結婚了。」
「我們不該再這樣。」
沈妍可顯然愣了一下,她沒想到我會推開她,更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劃清界限的話。
她直起身子,神情複雜。
「不管我結不結婚,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季雲,你能明白嗎?」
最重要的人,不是最愛的人,也不是最不能失去的人。
——沒有任何血緣和法律牽扯的最重要的人。
我突然覺得沈妍可有些可笑。
我突然看向她,神色認真:「沈妍可,你知道嗎,我喜歡你。」
12
沈妍可沒說話,只是低下了頭。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我一向不會隱藏自己的感情,我對沈妍可的喜歡可能在她看來是那麼拙劣又可笑。
但她只是仗著我的喜歡,享受我帶給她的一切,可又不予以回應。
沈妍可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一瞬間,我像是被抽乾了力氣般,雙手無力地垂落下去。
我聲音很輕,輕到我幾乎自己都聽不見。
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快死了吧。
「沈妍可,你走吧,這十年,就當我送你了。」
她沒說話,沉默了一會,她走上前來牽住了我的手。
沈妍可驚呼道:「你的體溫怎麼這麼低?」
我恍若未覺,絲毫沒感受到自己與旁人已經有了不同——一種將死之人才有的特徵。
我淡漠地抽回手,「我很好,你不要擔心。」
沈妍可焦急道:「這怎麼是很好的樣子,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做個全身檢查?」
我轉過身子,不再看她。
她頓了頓,收回手臂。
「你什麼時候回去?」
我看向窗外的極光,「還沒玩夠呢,急什麼。」
沈妍可還是擔心著我的身體。
「再過三天你就得回去參加我的婚禮了,主桌給你留著,到時候我帶你去做個全身檢查。」
「對了,婚禮的巧克力我還是選了常吃的那款。」
13
死亡倒計時兩天。
今天沈妍可就要和傅景深一起回去了。
我沒打算去送她,可她卻敲響了我的房門。
我打開門,看到的就是一臉冷色的沈妍可。
沈妍可走進來,帶著怒意問我:「聽趙媛說,你不打算回去了?」
我對這個結果不算意外,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不知道是我哪裡激怒了沈妍可,她驀然冷笑一聲。
「怎麼?不回去,就住這裡?」
我早就習慣接納她的怒火,也見怪不怪,順手接了杯水遞給她。
「住這裡挺好的。」
沈妍可打翻我遞過去的水杯,「好個屁!」
我罕見地聽到沈妍可罵了人,也是有幾分稀奇。
她現在似乎格外暴躁,大小姐的涵養和素質都統統拋到一邊。
「為什麼不回去?因為我結婚?」
我搖搖頭,正色道:「工作這麼多年了,想享受享受生活。」
沈妍可:「這就是你非要離職的理由?季雲,你知道的,不管你提出什麼要求,我都會滿足你,你想要假期,沒問題的,那你就休假休到你想回來為止。」
我感到有些窒息。
生來就被安排好的命運,直到死,我都擺脫不了沈妍可。
我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望向她。
「沈妍可,你愛我嗎?」
怒氣上頭的沈妍可聽到我這一問顯然怔了神。
我繼續說:「你不愛,但你又不願放我離開,沈妍可,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嗎?」
沈妍可慌了神,她沒想到我會這樣說。
「不是的,季雲……你聽我說,我沒有這樣想過。」
我不予理會,自顧自說著:「你想讓我回去,陪在你身邊,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以什麼樣的身份站在你身邊,小三還是情夫?」
沈妍可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像被人戳穿了心思那般難堪。
「不……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是你把我拉出了深淵,我……」沈妍可慌忙拉住我的手臂想要解釋給我聽。
我甩開她的手,心中升起一抹厭煩。
「沈妍可,你讓我太失望了。」
她怔怔看著我,神思恍惚道:「季雲,對不起……」
「但,我真的捨不得你,不要對我這麼殘忍,可以嗎?」
我閉上了眼,苦笑一聲。
「沈妍可,你是不是覺得,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要心甘情願陪著你。」
「你要知道,我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狗皮膏藥。」
她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意,可依舊選擇和傅景深結婚。
在她心裡,早就篤定了我不會走。
我就像是被她吃的死死的,一輩子只有她拋棄我的份。
沈妍可慌了神。
「季雲,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不管發生什麼,你都是,絕不是……」
她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什麼難聽的話。
我疲憊地嘆了口氣。
我的生命力肉眼可見地急速降低,只是情緒激動了些,就已經有些呼吸不暢。
沈妍可突然發瘋似的將我身上的襯衫,將我胸口的可怖疤痕暴露在空氣中。
我緊縮眉頭,「你發什麼瘋。」
沈妍可指著我的胸口,像是得到什麼印證。
「季雲,你否認不了的,你愛我,不然,你怎麼可能願意為我去死?」
我低頭看著那道深入心臟的疤痕,沉默不言。
沈妍可的公司發展如火如荼之時,遭受對家綁架勒索。
我籌集夠錢後前去贖人。
可綁匪並不想這麼輕易放我們離開。
兩方混亂之際,我為了護住沈妍可,硬生生挨下了那一刀。
醫生說,如果這把刀再向左偏移幾毫米,我就再也救不回來了。
我還記得那天甦醒後,沈妍可趴在床邊泣不成聲。
「季雲,我發誓,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你是我這輩子最離不開的人。」
我不想多說什麼。
對沈妍可的保護,可能是因為系統的要求,也可能是因為我已然習慣了這一切。
沈妍可擦了擦眼尾的淚,「跟我一起回去吧,我快結婚了,你答應過我的,你要坐主桌。」
14
我拒絕了。
沈妍可勸不動我,最後還是坐上了飛機。
畢竟,我只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不值得她放棄和傅家的婚約。
沈妍可回去後,依舊信息轟炸著我。
我都不予理會。
我越來越感到無力,身子變得沉重不堪,甚至於走兩步路都要停下來歇一歇。
死亡倒計時的最後一天,我出了酒店的門,抬頭看著漫無天際的極光。
系統:「最後一天了,身體機能幾乎枯竭,還是待在酒店裡吧。」
我搖了搖頭,還是走了出去。
外面下了一夜的雪,厚厚的雪層純白無暇。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剛認識時的沈妍可。
那時的她,就像這些雪一樣,乾淨、純潔。
雖然生活不如人意,可她還是像一顆頑強不屈的小草那樣,默默反抗著沈家的不公。
我想,當時不正是被這些所吸引的嗎?
我抬起頭,望向紛紛揚揚的雪花。
——沈妍可現在,應該已經得償所願了吧。
只是想像一下,我就能知道今天的她該多麼光彩耀眼。
系統:「就這麼去死,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我搖搖頭,沉聲道:「我感謝你為我提供一次新生的機會,可這樣被捆綁的人生,我已經厭煩疲倦,被代碼安排好的一生,我不想過。」
系統沉默一會。
「可或者總比死要好得多。」
我不以為意,笑得帶有幾分洒脫,「你說的我都知道。」
「可是在這個世界活到現在,死對我而言,不再有恐懼,那是解脫。」
我沒再說話,也許是迴光返照吧,我竟多了許多力氣,蹲下將一小塊地面上的雪堆積起來。
系統打趣道:「都現在了,你居然還想著堆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