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好像哪裡見過!
見我沉思不語,皇上身後的皇后哭哭啼啼地湊上來:「都怪我,我可憐的微微,精神都恍惚了。」
她身後的宮女湊上前悄聲說:「冷宮苦寒,奴婢看微娘娘精神頭好像不太好,還是宣個太醫瞧瞧吧。」
於是太醫不到一刻鐘就來了,似乎就等在外頭似的。
他按上了我的脈,然後遲疑地看著我。
皇后臉上的得色都快掩飾不住了。
又按了一會兒,他詢問的眼神飄向了皇后身邊的宮女。
「情況如何?」皇上問。
太醫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
我心裡暗暗嘆氣,開口道:「大人不必為難,我根本就沒有懷孕。」
「大膽!」皇后大喝,繼而又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微微啊,你怎可為了爭寵行如此之事!你這可是欺君之罪啊!」
皇上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
他從太醫的神色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遂把一雙利劍一樣的眸子射向我。
「夏微微,欺瞞天子,你該當何罪?」
10
事到如今,來龍去脈已經十分清晰了。
不知道原先的惠貴人是不是光長臉不長腦子,被皇后忽悠得進了冷宮。
然後縱火殺人,假孕欺君,一系列的殺招接二連三地跟來。
我頭有些疼,她已經哭哭啼啼地跪下了。
「皇上,臣妾一心只想著為您綿延子嗣,微微說她有喜,臣妾怕護不住,這才出此下策,將人送進冷宮,名為責罰實則保護!可臣妾萬萬沒想到,微微為了爭寵,竟然膽大至此!求皇上看在微微對您的一腔情誼上,網開一面啊!」
或許皇上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夏微微。
他鐵青著臉,明顯怒不可遏,還問我可有什麼說的。
皇后因此眼中寒光一閃。
我撓撓頭:「我跟你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啊。」
「微微,你糊塗了!跟皇上說話,怎麼能不用敬語呢!你犯的可是殺頭的罪過啊!」
皇后時刻不忘把殺頭、欺君跟我掛上鉤。
皇上氣急反笑:「你不知道?呵呵,你自己的身子,你會不知道?朕看你是冷宮住得舒坦了,樂不思蜀了吧?」
「原先你入宮時,是多麼天真爛漫,朕覺得你是後宮之中的一股清泉,一抹亮色!怎麼如今變得如此心機深沉,面目可憎!」
我有些不知道怎麼接皇上的話。
皇后煽風點火,皇上痛心疾首。
事情有些僵持。
還是皇后的宮女眼尖,瞥到我沒藏妥當的一張稿紙,三兩下跨過去,從被褥下掏了出來,獻寶似的呈給皇后。
皇后一看,兩眼放光,小聲念了出來。
「眼前的險阻算什麼?我跟你是必定要並肩在頂峰,生死相依的,我勸你趁早放棄讓我知難而退的想法……」
她每念一句,皇上的臉色就更難看一分。
他忽地捏住我的脖子,指尖收縮,我轉瞬就透不過氣來了。
「原來你早就背叛了朕!說!那個人是誰!」
皇后得意洋洋地繼續念著,聲音都抬高了幾分。
紙上接下去是一個人的名字,叫徐祁。
皇后驚喜地叫破了音。
「徐祁,皇上,那個人叫徐祁!」
她垂下頭接著念到:「徐祁,別說你是我的親兄弟……就算……就算你是我萍水相逢的同伴……」
可惜了,我被掐著脖子睜不開眼,只能聽到皇后得瑟的聲音漸漸轉變為蚊子叫,不能看到她臉上精彩的表情。
這是我接下去的文稿,描述了兄弟二人遇到危險時合力斷金的情誼。
皇上的手明顯一松,大口的空氣趁機灌入我的肺里,我劇烈地咳嗽起來。
好不容易喘勻了呼吸,皇上已經親自扯過那幾張稿紙看完,然後用一種難以捉摸的眼神看著我。
「你,你就是冷居客?」
11
我真是萬萬沒想到,堂堂天子,居然也看坊間小說!
他在我眼前抖著稿紙:「這裡都是八十章往後的內容,坊間尚未有售,你作何解釋?」
我揉著掐疼的脖子:「如果不能說謊的話,我就不解釋了。」
「哼,你倒坦誠!」
皇上將稿紙重重拍在桌上,久久盯著我。
微風間斷吹來,配上他那眼神,真真叫人心裡越來越點不到底。
「後宮裡你渾渾噩噩,沒想到你在冷宮倒混得風生水起,夏家真是白送了你進宮!夏老太爺要是知道,棺材板怕都要壓不住了!」
皇后尖聲道:「皇上明鑑,那夏家縱容女兒欺君,當一併重罰!」
皇上卻像沒聽到,連眼風都不給她,繼續跟我說。
「你既然在冷宮自得其樂,那便住著吧。」
這是,不殺我了?
我心裡一松,高聲哎了一聲。
皇后急得變色,提高了聲調。
「可她那是欺君……」
皇上投去一瞥,讓人遍體生寒,直讓皇后後半句話咽進肚中。
「朕記得惠貴人的喜,是皇后告訴的朕,那這欺君之罪……」
皇后大驚,慌不迭地撲通一聲跪下連聲認錯求饒,可眼睛的餘光卻仍然狠毒地剜著我。
鬧劇散場,冷宮又變得空蕩蕩的。
「沒想到你倒命大。」
有人忽然在背後說話,是狄焰白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
我一回頭,他的臉撞進眼眸,一下子讓我醒悟。
難怪覺得皇上似曾相識,原以為是原主留下的印象,可這根由竟在狄焰白身上。
他長得簡直跟皇上宛若兄弟!
我歪著頭,眯起眼,壓低了聲音問他:「狄焰白,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抱著胸,笑得有些警覺。
「不知道命才會長些。」
12
往後一個月,我寫完了前一百五十章。
狄焰白時不時跑來向我報帳,給我銀票。
我床頭的小格子裡,逐漸塞不下了。
拿出來數了數,三萬兩有餘。
可冷宮之中銀票等同於廢紙。
狄焰白問是否要將銀票捎回夏家。
我搖了搖頭,拿出五張,塞到他的懷裡。
「不如你買些磚瓦油漆,把冷宮裡大家的住處都翻修翻修吧。」
「還有歡姨,吃的藥不要斷,再買點滋補的養一養。」
他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良久,才鄭重其事地道了一聲好。
在我的書寫到兩百章的時候,冷宮又來人了。
這次是一隊凶神惡煞的侍衛,押著我便走。
黑壓壓的慎刑司里,一個太監揚聲問我。
「有人告發夏氏一族裡通外國,現證據確鑿,夏氏女,你可認罪?」
謀反?
我差點笑出聲,我連冷宮外的天是不是藍色的都沒見過,我謀什麼反?
難道是那原主?
見我不吱聲,那太監重重哼了一聲。
「咱家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夏大人如今已被停職調查,你還指望誰能來救你不成?」
「說我謀反,你的證據呢?」
那內監咯咯咯笑得像貓頭鷹叫,他舉起手裡的一本書抖了抖。
「這是你寫的書吧?你夏家一個內閣大臣,你一個閨閣女子,若不是與北地勾結,如何能將北地風光寫得如此詳盡?」
我一下子呆愣住了。
這真正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書里所寫的地方,皆是從前去旅遊過的名山大川。
大約碰巧與他們說的北地風貌對上了。
可是惠貴人沒有出過門,怎麼解釋寫出來的東西?
那肯定是家裡有人知道。
那家裡人怎麼知道呢?通敵的唄。
如此荒繆的推論,定是有人推波助瀾,挖空心思要我置於死地。
「我要見皇上!」
「嘿,你以為你還是娘娘呢?皇上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來人,讓她畫押!」
三五個侍衛涌過來,強按著我的手就往紅色印泥里戳。
我掙扎不過,便緊握成拳,咬緊牙關,用盡吃奶的力氣對抗。
這押絕對不能畫,否則當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人被逼急了,總有潛能可挖。
此刻管他現代大學生還是古代娘娘,我嗷嗷叫著,操起高中軍訓教的軍體拳和防狼術,抬腳就開始無差別攻擊。
一開始那幾個侍衛沒防備,吃了不少虧。
等反應過來,礙著我曾經是個娘娘,圍著我包成一個圈,卻也沒一個敢上來。
我趁機爬上畫押的矮桌,把罪狀撕了個粉碎,撈起印泥就向堂上那太監砸去。
正鬧得雞飛狗跳,上次跟著皇后的宮女來了。
「秦公公是越來越會辦差了,惠貴人是一條腿邁進法場的人了,怎麼畫個押還弄得如此狼狽的!」
秦公公扶了扶帽子,心領神會,指著我尖聲道:「給我拿下!」
那宮女勝券在握地挑起我的下巴:「夏微微,今天這押你畫也得畫,不畫也得畫!」
13
暗無天日的慎刑司,沒有人會憐憫我。
我握著的拳頭被他們生生掰開,只聽見拇指咯啵一聲脆響,然後刺骨鑽心地疼。
不能按!千萬不能按!
可是紅紅的指紋還是落在了白紙黑字上。
我疼得迷離,又要搶過那張紙撕掉,卻被人一腳踹到了角落。
面前是他們獰笑的臉。
恍惚聽到人喊皇上駕到,我還以為出現了幻覺。
直到明黃的衣角從身旁走過,而後有人扶起了我。
我抬起頭,竟然是狄焰白。
兩張相似的臉,一個端坐高高在上,一個在我身邊,壓低著帽沿。
我抖著身子,悄悄拿身體擋住了狄焰白。
「皇上,依臣妾看,宮裡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真該當好好懲治懲治。看看,如花似玉的美人,臣妾看著她進宮的,如今手指都生生掰斷了,也不知道今後還能不能拿筆。」
我這才注意到,皇上身側坐著個雍容的美麗女子。
她言罷看皇上不語,又轉頭吩咐。
「狄侍衛,傳證人過來。」
狄焰白應諾,一會兒便抬進一個人。
居然是歡姨。
「罪婦林歡,參見皇上。」
皇上沉吟道:「你是……先帝的林嬪?」
歡姨默認,轉而又說:「自夏微微住進冷宮以來,很得我的眼緣。皇上也知道,冷宮夜長,她又不嫌棄我年老久病,閒來無事,我便將少時在北地的聽聞,說與她聽。」
麗妃接口道:「原來如此,皇上,這便說的通了。林歡出身鎮北將軍府,自小在北地長大。夏微微聽了林歡的故事,便寫進了書里。」
皇上的視線在麗妃臉上停留了一刻,又轉而看向我,終是把手裡我的罪紙隨手丟在地上。
「那愛妃以為,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臣妾以為,夏家是否涉嫌通敵,該查還是要查,但必須三司會審,務必求個真相。而夏微微十二便入了宮,深宮似海。如今已奪了封號,一貶到底,就讓她安安靜靜寫書好了。皇上前些日子不還跟臣妾嘀咕,想快點兒曉得後頭的劇情嗎。」
麗妃說著說著,語帶撒嬌,沒想到皇上也寵溺地笑了笑。
難怪皇后與她勢同水火,有寵妃如此,如何能夠安枕。
皇上笑過,又立馬肅了臉。
「來人,將夏微微押回冷宮,待夏家的事有了定論,再行定奪!」
14
我,又被送回了冷宮。
太醫來看了,替我把指骨接上,我的手包得像蘿蔔,也拿不了筆。
我問歡姨,為什麼要幫我。
她拍拍我的手,嘆了口氣。
「你被帶走,阿焰急得真跟著了火似的。我認識他這麼多年,還未見過他如此。想當年,他剛出生那會兒,我還抱過他。」
我心下一凜。
林歡在冷宮住了快三十年,狄焰白如今不過二十歲上下,要是她能抱上他,只有一個解釋,狄焰白出生在冷宮。
想到此處,我驚訝地捂住嘴。
相似的面貌,不讓他人入住的屋子,所有事在一瞬間串了起來。
「他,他的母親……」
林歡低低說著:「他的母親是侍奉先帝的答應,遭人陷害入了冷宮。她跟你一樣,見聞廣博,又是熱心腸,我在冷宮鬱郁多年,是她開解的我。」
「誰也不知道,那時候她已經壞了孩子。我以為她會趁此機會獲寵回宮,可她說外頭天地遼闊,何必讓孩子再入這險惡紅牆。」
「後來孩子偷偷生了,我們都幫著藏,幫著帶。再後來便托給了一個老侍衛。可憐他母親,沒多久也去了。」
我心潮澎湃,我能想像到後頭的事。
狄焰白知道了身世,便也入宮做了侍衛,想守著母親最後居住的地方。
屋子被他洒掃得一塵不染,屋內的擺設他瞭然於心。
我幾乎能看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偷偷坐在屋子裡。
黑夜中他是不是能感受到了一絲母親的氣息。
「歡姨還好麼?」
我從林歡那兒出來,狄焰白透過冷宮大門門縫問我。
我有些愣神。
他跟皇上長得如此肖像,為什麼今日卻冒險去救我。
「你還好麼?」
見我不答,他的視線落在我的手上。
我含糊了一聲,只想快點轉開話題。
「你為什麼能搬動麗妃?她為什麼會幫我?」
狄焰白唇角彎到個很好看的弧度,露出了兩排雪白的牙。
我第一次見他笑得這麼開懷。
「你不是讓我找個有能力查盜印的書局麼?你猜,我找的書局的幕後東家是誰?」
我瞪大了眼睛,難道是麗妃?
「沒錯,那書局是麗妃的私產。你的書替她賺了十萬兩白銀,往後還不可限量。皇上看的那本,還是麗妃敬獻的。何況后妃不和由來已久,你說她為什麼要幫你?」
15
「狄焰白。」
許是我鄭重其事地叫了他的名字,他漸漸斂起笑,認真地回看著我。
「你要在這兒緬懷多久?」
他沉默,目光轉向遠方。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答我,轉身欲走的時候,他忽然開了口。
「從前我心裡有怨有恨,便找了關係當了冷宮的侍衛。這是整個宮裡最沒人願意來的地方。可是我看著母親最後住的地方,便覺得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