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這次的述職競聘,競爭的是總監崗,一共六個候選人。
我和陳光宗都是候選人之一。
述職只是走個流程,人選已經在述職前就基本確定了。
有望升職的是我和隔壁部門的 Lisa,也是我的死對頭。
這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哪來的底氣呢?
他一臉篤定地分析:
「這你就不懂了吧,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結果,所謂逆風翻盤就是如此。
「你懷孕了,自動退出,人選減一。
「Lisa 跟你一直不對付,她說你退出的話,她也不玩了,人選再減一。
「剩下那三個,綜合實力跟我差不多,但你要是把手頭的資源給我,我幾乎穩贏。
「到時候我升職加薪更上一層,你擔心的意外根本不會發生。」
他興奮得兩眼放光,說完還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我坐著沒動。
只覺荒謬。
這是他一個人的意淫狂歡。
我的無動於衷讓他漸漸冷靜:
「你覺得不對?」
當然不對!
憑什麼我懷孕了就要自動退出競聘?
即便我不去競聘了,為什麼要把手頭的資源送給他?
難道我以後就用不上了?
還有最關鍵的問題。
我閉上眼,深呼吸,再次抬眼,認真問他:
「你憑什麼認定 Lisa 一定會退出?這麼荒謬的理由。說不定人家現在在哪偷著樂呢。」
他隱隱得意:
「她說她快結婚了,婚後計劃做全職太太,所以不打算太拼。
「她只是不想輸給你,你不參加,她自然也不參加。」
我三兩下蹦下床,抄起漢英大辭典開始砸他。
「自大狂妄的蠢貨!」
他號叫著抱頭閃躲,我連踢帶踹地將他趕出房間:
「出去,出去,蠢到我了!」
他拍著門:
「老婆你開門,家裡沒房間了啊!」
我打開門,他一臉欣喜,下一秒,我將他的枕頭被子一股腦甩他身上,順便又附贈一腳。
「離我遠點!」
10
我反鎖房門,脫力一般靠在門上,慢慢滑落坐在地上。
腦子裡突然變得異常清醒,想起了很多被忽略的畫面。
陳光宗平時表現得很愛我,但只要涉及工作,他就會變得敏感不自在,處處想要壓我一頭。
我記起一件小事。
那時候剛工作,同事聚餐時調笑,說他女朋友漂亮又能掙錢,他能少奮鬥很多年。
他急忙否認說我日常花銷也大,並沒有幫上什麼忙,大部分都還是他負擔的。
眾人哈哈笑著不當回事,他卻急紅了臉。
在那之後他每逢大小節都會給我發紅包買禮物,之後截圖朋友圈配文:【真男人,話不多。】
但我給他回的紅包和禮物,他從不發,他說:
「秀恩愛別人會嫉妒的。
「老婆的好,我自己懂就夠了。」
每當我激動地跟他分享自己開單、漲薪、被領導表揚等等高興的事時,他都略微不耐煩:
「女人不用太拼,做個小職員躺平挺好的。」
原來,一切都早有預兆。
我一懷孕,競爭對手尚未有所行動,枕邊的老公卻已經想著要如何接手我的成果。
以愛的名義。
我摸摸肚子,嘆了口氣。
11
因為這件事,我們冷戰了幾天。
後來陳光宗低聲下氣來哄我,承認自己錯了,保證以後不會再要求我辭職,我們才和好。
大男子主義而已,不是什麼原則問題。
也不知道是否是陳光宗的求和示弱刺痛到了婆婆,她開始在家摔摔打打。
動不動就給我念叨女人該如何如何。
其間不小心又用壞了一個電飯鍋。
這次,我沒有再主動補貨。
接著婆婆又擅自打包了一些我的衣服鞋子,說要寄回去給親戚:
「以後你身材會變形,這些都穿不上的,扔了怪可惜的,別浪費了。」
我只是懷孕,又不是死了。
怎麼就穿不上了?
我攔住她並鎖好了房門。
小姑則是每天給我分享孕期如何保養的文章,順勢將我的護膚品據為己有,理由是護膚品有化學成分,對胎兒不好。
「勉為其難幫你消滅,不要太感激我哦。」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反手將訂單發給她。
「給錢。」
她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孕期能不能用護膚品,能用什麼樣的護膚品,我比她清楚太多。
畢竟公司就是做護膚品研發的。
我只是懷孕,又不是傻了。
他們是想照顧我,還是想趁機拿捏我?
孕期受激素影響,即便我號稱情緒穩定大師,也被婆婆和小姑的添堵行為搞得有點崩潰。
這種情緒帶到工作中,從未出錯的我,破天荒地錯了一把。
好在助理機靈地發現了,避免了更大的損失。
我感激地給她發了個大紅包,以資鼓勵。
對此,陳光宗安撫我:
「磨合期,磨合期,習慣就好。
「要是太累,不如辭職……」
我擺手,打斷了他未說完的話。
他明知我的累,並非因工作而起。
我嘗試跟他提及,要不把婆婆和小姑送走?
他拒絕了,表示婆婆以後也是要來帶孩子的,送走只是一時,並不能解決問題。
不如趁現在讓問題一把爆發,直接解決,好過坐月子的時候再起衝突。
「避免月子仇。」他自以為聰明地狡黠一笑。
可是以我們的條件,並不需要婆婆幫襯帶孩子呀!
我想跟他好好掰扯掰扯,但看他殷勤地給我揉腿,神態疲憊但仍笑容滿面地討論寶寶的名字。
我又忍住了,算了。
忍忍就好。
奈何事與願違。
當無數個壓抑的小情緒積壓在一起後,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契機,就會「砰」的一聲燃爆。
12
這小契機來得很突然。
一個周末的早上。
我翻箱倒櫃找了很久,都沒能找到我準備給客戶送的禮。
要說這客戶沒別的愛好,就好一口好茶,我託了閨蜜特意從產地尋來的白茶,幾千塊一斤。
關鍵還是有價無市。
只要拿下這個客戶,我的升職就能再添一份保障,穩得不能再穩。
不過客戶行程緊,約了幾次都沒約到。
好不容易說今天可以騰出一個小時的時間,我正打算去拜訪。
結果臨出門死活找不到備好的茶葉。
最後我拍開了臥室的門,彼時婆婆和小姑正樂呵呵地看視頻。
「媽,我放在抽屜里的那盒茶葉你見著沒?」
婆婆從視頻中抬頭,嘴角還帶著笑:
「茶葉?
「哦哦哦,茶葉啊,早上我拿來煮茶葉蛋了。」
「什麼?!」太過於震驚,乃至我聲音陡然變大,甚至有些尖銳,「你用之前怎麼不問一下我?」
婆婆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
小姑略微不滿,「啪」的一聲,將手機甩到床上,語氣漫不經心:
「嫂子你別太過分啊,一盒茶葉而已,至於這麼大聲嗎?」
「那是我準備送給客戶的!」
「切~多大事啊。」小姑不以為意。
婆婆慌張地回應:
「我、我就用了一點,剩下的都在廚房,我去給你拿。」
說完擦著眼淚就要去廚房。
我煩透了她這個淚失禁體質,擺手攔住她:「不用了,沒用了。」
目前跟客戶約見的時間只剩三小時,現在再去找茶葉已然來不及,只能想想其他禮物。
我腦子裡迅速閃過幾個替代品,最終敲定其中一個,準備打電話給助理採購:
「喂……」
手上突然一空,手機被人搶走。
我抬眼一看,小姑正拿著我的手機,雙目圓瞪:
「媽也不是故意的,你這是什麼態度!」
我冷冷地看著她:
「手機給我。」
她抬起下巴,將手機藏至身後:
「先跟我媽道歉。」
我轉頭看向婆婆,卻發現她眼底有一閃而過的得意。
呵。
溫婉的人設立太久,她們就真當我是包子了?
道什麼歉?
該道歉的從來就不是我!
我不再跟小姑廢話,迅速上前,三兩下控制住她,從她手裡硬掰出手機後,我將她往床上輕輕一推。
繼續給助理打電話。
「啪——」
背後猛地傳來一陣推力——
我徑直倒下,肚子撞到桌角,手機掉落一旁,螢幕肉眼可見地碎了。
婆婆叉著腰,尖銳高亢的嗓音響起:
「你憑啥欺負琳琳!」
我眼前發黑,肚子隱隱墜痛,胃裡一陣翻滾:
「嘔——」
我忍不住乾嘔起來,震驚地看著她。
她眼裡慌亂異常,進而理直氣壯:
「我、我不是故意的,誰讓你欺負琳琳?
「咱、咱也算扯平了。」
小姑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張嘴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
我掩住眼裡的厭惡,朝前爬了兩步,拿到手機,還好,還能用。
在她們呆若木雞的眼光里,我迅速撥了 120,接著交代助理去跟客戶為今天爽約的事道歉。
安排完這些事後,我鬆了一口氣,緊接著眼前一黑,在小姑的尖叫聲中暈了過去。
暈倒前我想:【不忍了!】
13
「媽問過你的,是你說隨便用的。」
「誰知道那茶葉對小冉來說那麼重要,要知道的話我……
「我的大孫子哎,還好沒出啥事,不然……
「都怪媽!」
「哥,要我說該怪你,要不是你說吃什麼茶葉蛋,媽也不會想著做。」
「我讓她做了嗎?茶葉蛋哪個早餐店沒有賣,就非得自己做?」
「那你也沒攔著啊!」
……
我躺在醫院的床上,眯著眼聽他們一家三口小聲地爭吵。
越聽心越荒涼。
他知道!他知道!
甚至他刻意地引導婆婆做了這一切!
我鴿了好不容易約到的客戶,對他有什麼好處?
難道……
我故意咳嗽了一聲,緩緩睜開眼,裝作剛醒的樣子。
婆婆第一時間圍上來,低聲地問:
「小冉你醒了,想吃點什麼?」她抹著淚,「媽……媽真不是故意推你,你……你原諒媽。」說著說著她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陳光宗和小姑趕忙上前攔住她,三人期待地看著我。
我:「……」
「想喝排骨湯。」
婆婆眼睛一亮,忙不迭地說:「哎,哎,我這就回去給你做。」
說完就拉著小姑走了。
病房瞬間安靜了下來。
我看著陳光宗。
沒有錯過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內疚。
他向來注重外表,許是匆忙趕來,此刻他深藍色的襯衣上,洇開一圈小小的汗漬。
他眼角猩紅,嘴巴微微起皮,正擔憂地看著我。
他是愛我的。
但這不是我想要的愛。
我啞著嗓子說:「我手機呢?我想看一下。」
他目光閃躲:「你剛醒,醫生說了要臥床靜養,你放心,沒傷到寶寶。
「先喝口水,想看什麼我念給你聽。」
我搖頭,固執地說:「我想打個電話。」
「小冉你聽我說,你手機摔壞了,等我拿去修。」
「那把你的手機給我,我用一下。」
我們就這麼僵持著。
他煩躁地揉了揉頭髮,正準備說什麼時——
「吱呀——」
病房的門開了,我的助理捧著花走了進來:
「林姐——」
陳光宗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
14
助理走後,我晃神了很久。
我沒能去見的客戶,陳光宗去見了。
要不是他跟客戶拜別時被趕來的助理髮現,我應該還被蒙在鼓裡。
我跟了一年的客戶,好不容易搞定了。
他竟然搶我的單!
甚至還幫我遞交了停薪留職的申請!
理由是醫囑說要臥床靜養。
「為什麼?」我喃喃地問。
他坐在角落的陰影里,臉色灰暗,在沉悶的氣氛中,他緩緩抬起頭:
「是,你簽了這單,升職穩了,可是你想想,你馬上就要休產假了呀!
「休假後,這位置它不一定還是你的,那你升這職,有什麼用?」
他聲音越來越大,仿佛做出了天大的犧牲一般,挺直腰背繼續道:
「給我就不一樣了,我升職後地位更穩,我都是為了這個家。
「我們是一個家庭,就應該以家庭為單位去戰鬥,爭取利益最大化。」
他是怎麼把這麼不要臉的話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的?
我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他,聲線平靜得聽不出情緒:
「不用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為了誰你自己清楚。
「職場女性懷孕,或多或少都會受到一些歧視,我明白這個道理,我也做好了應對措施。
「但我唯獨沒想到,第一個開槍的竟然是你。
「最該支持我的人,最後以愛的名義,拖我後腿。
「我想想,這會 Lisa 應該笑死了吧。
「笑死。」
大滴大滴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我泣不成聲。
陳光宗慌張地抽紙:
「別哭別哭,醫生說了你現在不能激動。」
我冷冷地說:
「滾。」
他怔怔地看著我,手還在無意識地抽紙。
我聲音尖銳: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