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疾步上前,低頭查看,面色瞬間大變。
「君上,她體內的肺腑蕩然無存,蠱蟲的生命也到盡頭了!」
「她忍受了一千次撕心裂肺的陣痛,命數已至極限,若不立刻用稀世的藥草續命,她便活不過今日!」
裴凌晟的身形微微一晃,緊緊盯著我蒼白的臉,聲音發顫。
「祭司,這該如何是好?」
「求求你,一定要救下她,我……我實在不知道她遭了這麼多罪!」
眼看一國之君要跪下。
祭司連忙擺擺手,嘆了口氣。
「你們夫婦二人求起人來,一個比一個極端,恨不得拿命都給對方!」
「若能立刻取冰蓮雪參、九葉天靈芝,還有百年沉香草熬藥,或許能續她一命!」
「但這些藥草極為罕見,不知宮中藥庫能否調取得到?」
裴凌晟連連點頭。
「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都會摘齊了救她!」
話音剛落。
我頭一歪,徹底喪失了意識。
6.
不知過了多久。
我緩緩睜開眼,周圍的異景映入眼帘。
椒紅色的屏風和雕花木柱,香爐里飄散著淡淡的檀香味,整個寢殿看起來溫暖又莊重。
心裡生出幾分恍惚。
七年前的寒冬,裴凌晟和我一起躲在茅草屋中,被兄長儲君的爪牙追殺,無處容身。
兩人的手上都長滿了凍瘡,他從集市買來的一小罐藥膏,只夠一個人用。
他笑著說自己已經塗過了,可直到他的手潰爛紅腫,我才發現他只是擦了一些石灰騙我。
當晚,大雪從屋檐的破洞飄到了被褥上。
裴凌晟抱緊了瑟瑟發抖的我,說,「阿惜,以後我稱帝,一定給你建一間暖意融融的椒殿。」
「到時候,我們在裡面看雪,喝熱湯,不再受這寒冬之苦。」
如今的椒殿果真溫暖如春。
可我再也找不回那個滿手凍瘡,卻用盡一切護我的裴凌晟了。
正出神間,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祭司掀開帘子走了進來。
「醒了?你的命,總算是救了回來。」
「裴凌晟調集了最珍貴的藥草給你服下,還戳破指尖取血,親自祭天為你祈福,跪了整整十個時辰。」
「你……還怪他嗎?」
我喉嚨發緊,勉強笑了笑。
「我從未怪過他。」
「長街初遇,他還是個乞丐,我的錢包被偷了,一時無法歸家。」
「見我肚餓難忍,他尚且餓得臉色慘白,還掰了一半的饅頭給我。」
「身為國君,他愛民如子,身為夫君,他對我從未有私心,如何能夠怪他呢?」
祭司點點頭。
「他徹夜不停去往苗疆雪山采雪蓮了,跑死了三匹馬。」
「那裡極其兇險,本地人去了也是九死一生。他卻不放心讓別人去,非要親自去采那株雪蓮。」
「若是能採到,大抵還能續你幾年的性命。」
我的心猛地一震。
剛想說話,卻被肺腑的劇痛撕扯得臉色慘白。
祭司急忙幫我擦拭額頭上的冷汗。
「蠱蟲已經無法再幫你清理毒素,肺腑消失了大半,他只能啃咬你的內臟了。」
「這些日子,疼痛只會越來越劇烈,你千萬要撐住……」
我死死咬住下唇,腥鹹的血液在口腔里瀰漫。
「好疼,好疼……」
「殺了我吧,殺了我!」
這時,一個冷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既然不想活,那就別活了。」
7.
「堂堂椒殿,竟然是為了一個罪婦而建!」
「你當真有手段,連欺君之罪都能免去,讓君上為你折腰!」
蘇婠婠顯然是剛從天牢里逃出來。
身上的錦繡宮服沾滿塵土,腳步踉蹌間透著逼人的狠意。
祭司連忙站起來,擋在我的面前。
「蘇婠婠,你已經被君上貶為庶人,還敢來椒殿撒野,想找死不成?」
我喘著粗氣。
胸口的疼痛,讓我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一般。
「蘇婠婠,寵愛不是靠害人得來的。」
「若是你真心喜歡君上,我並非善妒之人,送與你便是了。」
「只是在我死之前,想囑託你,每逢大雪之日,定要為他準備最好的膏藥,免去凍瘡之苦。」
蘇婠婠卻步步逼近,雙眼猩紅。
「好一個糟糠之妻啊。」
「難怪每年冬天,君上寧可忍受凍瘡復發的痛癢,也不肯塗膏藥,說是不願忘了來時路。」
「這椒殿,我本以為是為我而建,以示恩寵,可君上讓我等了一年又一年,從不肯讓我踏進這裡一步!」
「憑什麼?憑什麼我家世顯赫,樣貌雙全,比不過你這個活死人?」
她轉頭看向身後幾個奴僕,語氣凌厲。
「還愣著幹什麼?」
「把這個罪婦拖出去喂狗!」
幾個奴僕面面相覷,猶豫著不敢上前。
其中一人小聲勸道。
「娘娘,君上很在意這罪婦。」
「若是傷了她,我們怕是吃罪不起……」
蘇婠婠一巴掌甩到那奴僕臉上。
她惱羞成怒,尖聲厲喝。
「蠢貨!」
「君上寵的人永遠是我!」
「他就是一時被這賤人迷惑了而已!即刻拖她走!」
祭司見狀,趁機往外跑,想去搬救兵。
她剛到門口,就被奴僕們一把按住,死死扣在地上。
蘇婠婠踩住她的手腕,諷刺一笑。
「想叫人?」
「別做夢了,你幫了這個賤婦,今天也得死!」
她手中的簪子高高舉起,刀尖反射出寒光。
「只有殺了你,他才會真正屬於我!」
我拚命掙扎著想推開她,可身體虛弱得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簪子猛地刺下來,冰冷的尖刃閃著寒光。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
「住手!」
大殿門被人踢開,寒風湧入。
飛雪之下,是一身風塵僕僕的裴凌晟。
8.
「君上,你可算來了,妾身差點就沒命了!」
「宋惜將妾身從天牢里拉出來,羞辱我,還要與祭司合謀殺了我!」
「妾身無力反抗,只能拚命求饒,她卻說我奪了君上的寵愛……竟然還要派人拖我喂狗!」
蘇婠婠哭得梨花帶雨。
裴凌晟抖去斗篷上的殘雪。
他寒霜般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沉聲開口。
「宋惜,她說得可是真的?」
我咬緊牙關,疼得直不起身。
「是。」
「但此事與祭司無關,還請君上放過她。」
蘇婠婠眼中閃過一抹疑惑。
可還是趁機說道。
「君上,她已經認罪,按律法,應當立即將她押入天牢,待到立春之日再行處斬!」
「若是君上再次偏袒,怕是有損天子威嚴。」
見蘇婠婠得勢。
幾個奴僕準備上前,將我拖去天牢。
裴凌晟突然俯下身,輕輕撫過我蒼白的臉頰,聲音顫抖。
「阿惜,你為什麼這個時候還要說謊?」
「你是想讓我討厭你,在你死後我也不至於太傷心嗎?」
「可我已經查清了一切……」
他直起身,猛然轉頭看向蘇婠婠。
「蘇婠婠,你可知罪?」
蘇婠婠猛地抬頭,表情震驚。
「君上,您是不是聽信了這賤婦的讒言?」
「妾身自問對您忠貞不二,絕不可能做出什麼有違君上的事!」
裴凌晟冷笑一聲,緩緩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臂,將袖子高高挽起。
只見在她纖細的手臂上,有一道細長的疤痕,從手腕一直延伸到肘部。
他眼神驟冷。
「那這處傷疤,怎麼解釋?」
蘇婠婠的臉色瞬間煞白,連忙想抽回手,卻被裴凌晟死死攥住。
裴凌晟拽住她的長袖,將她狠狠推倒在地。
「七年前,朕被刺殺,手中握著的匕首正好劃傷了刺客的手臂!」
「你背叛了我兄長,見他失勢後投奔朕,又妄圖通過殺死朕的摯愛來奪得朕的心。」
「若不是苗疆派人暗地查了此事,我到死都被蒙在鼓裡!」
「來人,將蘇婠婠押回天牢,春後問斬!」
我一時有些錯愕。
蘇婠婠被奴僕們架著,不停地掙扎。
「裴凌晟,你殺了我又怎樣?」
「那雪蓮不過就能抵幾年的性命,宋惜根本活不了多久!」
「有本事你就再換肺腑,以命換命,沒了國君,這天下終究是你兄長的!」
她撕心裂肺的尖叫聲越來越遠。
膳房的內官匆匆端來雪蓮湯。
裴凌晟接過來,細心地喂著我。
「阿惜乖,喝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