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謝珩屏退所有侍衛,一個人去了地牢。
我看著梁聲如今的模樣,有種報復的快感。
他被折磨的和我死之前差不多了,只是謝珩偏偏吊著他一口氣,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枝意在哪?」謝珩咬牙看著腳下的梁聲。
梁聲是何等人精,只一句就分辨出謝珩得知我已經死了。
他費力支起身,用已經露出森森白骨的手拔開臉上髮絲,沖謝珩挑釁:「不是說了,我夫人被我藏起來了。你找不到。」
謝珩面色冷淡,黑眸深不見底,神情癲狂。他抬腳,一點點將扎在梁聲腿上的匕首輾下去。
「我問你最後一次,她在哪。」謝珩聲音更加冰冷壓抑,仿佛塞北經年不化的雪。
梁聲卻開始自說自話:「不問點更加有趣的嗎?」
「比如,她為什麼嫁給我,你為什麼沒死只是流放,以及……她在五年是怎麼被我玩弄的?」
過去五年的記憶襲來,我氣得渾身發抖!
謝珩動作頓住,緊攥的拳頭裡滲出絲絲血跡,周身煞氣更重。
「我這夫人倒是真愛你,當年可是在我府前跪了好久求我放你一命呢。」
「她很聰明,知道求我遠比求她沒用的父皇管用。你還不知道吧,那封通敵密信,是她父皇和娘利用她的,她什麼都不知道,只以為送了心上人定情之物。」
「可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我告訴她,救你,就要用她自己來換。」
別說了,別說了……我急得眼眶通紅,也阻止不了梁聲,我想捂住謝珩的耳朵,也無濟於事。
只能眼睜睜看著謝珩逐漸崩潰的神情。
「五公主真是有一副好嗓子。可惜你沒聽到,那幾枚釘子釘進去時,她哭得有多慘。」
「閉嘴!」謝珩瞬間暴怒,掐住梁聲脖子將他抵在牆上。
「小侯爺,她可真愛你,連城防圖都敢偷……」
「我叫你閉嘴!」謝珩紅眼掐著梁聲怒吼,眼淚卻直直地從臉上流下來。
「城防圖……」謝珩不住呢喃,眼底痛色更深。
我知道,謝珩猜到那位玉先生為何也找不到了。
我就是玉先生。嫁給梁聲後,我能接觸到的機密也越來越多,我對梁聲百依百順,任他折磨,背地卻以玉先生名義將這些消息送往北地。就連這次城防圖,也是我給謝珩的。也因此被梁聲發現,折Ţŭ̀ₚ磨致死。
沒想到,如今竟連這個身份也藏不住了。
僵持好久,謝珩猩紅著眼,面色陰沉地放開梁聲,嗤笑一聲。
「想來權勢滔天的梁大人定是不能忍受雌伏人下吧。」一句話,我和梁聲都變了臉色。
謝珩這是……
「來人!多找幾個人,好好伺候梁大人。別讓他死了。」
地牢里是梁聲的怒吼,謝珩充耳不聞,徑直離開。
10
我擔憂地跟著謝珩,忍不住在他耳邊念叨。
「謝珩,你別難過,都是我自願的。」
「你還是別找我了。我死得挺丑的,估計會嚇到你。」
「還有梁聲的話,你別信,我,我過得也沒那麼慘。真的,那個美人圖,也就一點點疼而已……」
我突然噤聲,因為我看到謝珩轉頭,竟然看向我的方向。
我一動不敢動,發現謝珩只是臉上疑惑,估計沒看到我。
我剛鬆一口氣,卻見謝珩一口血噴出來,直接單膝跪在地上。
他低頭喃喃自語:「綰綰,我好像聽見你的聲音了……」
「我真的好蠢,我為什麼沒有早想到,玉先生就是你,我為什麼沒能早點回來……」
謝珩把臉埋在掌心中,不住哽咽。
我不再說話,沉默著在半空看著他。
綰綰,是我的乳名。可也只有五年前的謝珩會這麼喚我。
我再次聽見,不覺得開心,只覺難過。
五年,物是人非,陰陽兩隔。就算知道真相又怎樣呢。
不過是徒增煩擾罷了。
11
我的屍體在一場大雨後被小太監發現。
當時他喝多了趴在井邊,卻看見因井水上漲而浮上來的我。
我的屍體被眾人圍在中央,卻無人敢接近。
無他,因為實在太瘮人,也太臭了。
死時候本就悽慘,加上在井裡待太久,又經過雨水浸泡,屍體早就爛得不成樣子。
肉都已經腐爛發臭,一條條掛在骨頭上,露出森森白骨。
那七枚鐵釘,更是裸露在外,昭示著主人生前遭受過怎樣的折磨。
謝珩一步步推開眾人,最後竟直接跪在了我屍體身邊。
「陛下,這不一定是五公主,您保重龍體啊……」小太監冒著膽子提醒他,他充耳不聞。
「怎麼不是,這就是我的綰綰……」謝珩不顧眾人勸阻,直接將爛透的我抱在懷裡,動作輕柔地像是怕嚇到我一般。
可他又不敢碰我,他齜目欲裂地盯著那七枚釘子,想觸碰又收回手,只是把我屍體摟地愈發緊。
身旁太監還想提醒他,他猛地轉身,跪在地上猩紅著眼吼:「滾!都滾!」
隨即又將我抱起,一步步走向寢宮。
我看著他的背影,明明挺得筆直,卻教人品出一股無盡的寂寥與悲戚。
謝珩好像瘋了,又好像還一切正常。
他每日按時早朝,將國事處理的井井有條,與之前沒有一絲區別。
可一旦處理完公務,他就把自己關在寢殿里,和我的屍體待在一起。
即使那屍身已經爛得不成樣子,整個寢殿終日散發著一股惡臭。
期間無數人來勸謝珩,不是被他革職就是一腳踹出去,滿朝文武如今竟只能任他這般胡鬧。
第七日,周姑娘推門進來。
她進來時,謝珩連眼都沒抬,坐在地上,把我頭放在他膝上,像是哄我入睡。
周姑娘看了良久,輕嘆口氣:「阿珩,我要回塞北了。」
謝珩沒反應。
「她……就是你的未婚妻嗎?」
我心口一痛,看著謝珩,未婚妻?他和別人說,我是他未婚妻嗎?
謝珩點點頭,再開口聲音沙啞不堪:「她很好,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周姑娘眼底有絲水光,沒再多說,轉身要走,被謝珩叫住。
「表姐,我是不是錯了。」謝珩的語氣,像是在問旁人,更像是在問自己。
而我則是愣了愣,原來周姑娘是他的表姐。
周姑娘沒有回答他,只是走出殿門時背對謝珩輕聲說:「阿珩,讓她入土為安吧。」
殿門關上的一剎那,借著縫隙中最後一絲光,我看見謝珩低頭,吻了吻我的眉心。
一滴眼淚順著他下巴滑落,伴隨著一聲低不可聞的「好」。
12
我下葬那天,又下了雨。
小桃一直在哭,謝珩靜靜站在我墓前,為我墓碑撐了把傘。
「綰綰,你再等等我。」
說罷,他轉身看向小桃:「帶我去看看她的住所吧。」
自屍身下葬後我魂魄日漸透明,也感覺越來越疲憊。或許,我在這世間待不久了。
我不知謝珩為何突然想去我的住所,但突然想起那屋裡藏著的東西,急得冷汗都要冒出來。
只是想想又稍微放下心,小桃都不知道我將箱子放在何處,謝珩應該也找不到。
我的屋子其實很簡陋。一張床榻,一個桌椅。
既不像公主該住的,也不像九千歲夫人該住的,但我從小在冷宮長大,也不覺不適。
謝珩進來後左瞧右看,最後居然直接走到床榻前,輕輕敲了下我床榻下的石磚。
他怎麼猜到的?糟了!
想到裡面藏著的東西,我臉都感覺熱了起來。
謝珩眼底閃過一絲溫柔笑意:「笨蛋,藏東西也只知道這一處。」
我看得愣住,恍惚間又見到了五年前的鮮衣怒馬的小侯爺。
謝珩隨後蹲下身,敲開石磚,將裡面的小箱子拿了出來。
那是我的日錄。
「謝珩!你不許看!」我飄到他身邊,紅著眼想打掉他的手,卻只能眼睜睜看他翻開。
13
有許多事,我不能和別人說,於是自嫁給梁聲後我開始寫ŧū́ⁿ日錄。而如今謝珩一頁頁翻開:
我嫁給了梁聲,謝珩被流放塞北。
結親的轎子正路過他的囚車。
他沒看到,我悄悄掀開了轎子一角。
他瘦了好多。
我捂著自己嘴,怕哭出聲。
謝珩,你一定要回來。你還要回來找我報仇的。
今日梁聲又想到折磨我的好法子,他說要在我背上繡一幅美人圖。
針扎在後背上,我疼得滿身是汗,也不知道暈過去幾次。
迷迷糊糊地,我又想起他了。
那時我把香囊送給他,他表面嫌棄,嘴角的笑卻都壓不住了。
他趁我睡著給我手指上藥,說「以後不要繡了,扎傷了他會心疼。」
我都聽見了。
也不知道,他在塞北好不好。
他終於給玉先生回信了。
我不敢問他怎麼樣,能這樣和他通信就已經很開心了。
他以為玉是我的姓,真笨。
珩,不就是美玉嗎。
今天梁聲放我出門了。
我去了侯府,還買了杏仁酥。
真是奇怪,明明是一家,和他給我買的味道卻一點不同。
很想他。
他起兵反了。
我們都等了太久,這些恩怨,早該了結了。
我心如死灰站在一旁,這下完了,老底全讓他掀開了。
謝珩一頁頁讀著,握著紙的手也抖得越來越厲害。
有幾滴淚砸在紙上,又被他匆忙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