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繼明繼續問:「命案發生那晚,你到廁所是幾點?都做了什麼?為什麼長廊監控中沒有你的身影?」
保潔指了下遠處:「那晚我有點腿痛,老闆就讓我待在保潔室休息,沒往這邊來。鬧鐘響了後我還是習慣性去廁所看了看,裡面一個隔間鎖了門,其他三個都沒人,我就想著等那個人用完廁所再一起收拾,就回保潔室去了。」
聞言我微微蹙眉,保潔沒遇到楊千雪,應該是楊千雪已經從後門離開了。至於隔間裡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在做嚇人準備的小網紅?
周繼明又詢問了幾個問題,而後才讓保潔離開。
「怎麼了?」我瞧他擰著眉,不由小聲問,「不是保潔也有問題吧?」
她看起來得六七十了,能有力氣制住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周繼明微微擺了下手:「我是在排序。」
「從十點十分到十點半,從火鍋長廊去廁所的只有三個人,分別是十點十五分的網紅前老闆陳鋒,十點二十二分的楊千雪,以及十點半的你,再加上一個十點二十五、二十六分才走到廁所的保潔,以上四人都沒有從監控中看到離開的畫面,說明你們都是從後門後巷離開的。」
我乾笑一下:「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聽到自己排在嫌疑人里感覺好奇怪……」
周繼明擰著眉:「我昨天找老闆了解過,保潔手腕有舊疾,平日拿放物品還行,但是想要捅死一個人,她應該是做不到。」
「如果將保潔的嫌疑排除,從而暫且相信她的話,那也就是說,十點二十六分之前,廁所里都是沒有屍體的。」
「如果兇手早早殺死了網紅,那 ta 把她的屍體藏在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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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廁所隔間裡啊。」
我道:「剛剛保潔不是說,她過去的時候,其中一個隔間門是鎖著的,說不定就是兇手帶著屍體藏在裡面。」
「但空間不夠。」
周繼明給我比劃了一下:「你見過那廁所隔間的,至多也就只有兩個平方大小。而死者身高有一米七,兇手帶著她躲在裡面,或多或少會沾上血跡。」
「但我們已經對陳鋒和楊千雪當日所穿的衣物進行了檢測,魯米諾試劑沒有反應,不僅他們的衣服上沒有,男女廁所八個廁所隔間都沒有。」
張小敏身上倒是有血跡,道具血和真血都有,但她是為了叫醒『裝死』的被害者,被沾上倒也正常。
也就是說,十點二十五分左右藏在廁所隔間內的肯定是個活人,八成就是受害者。
「但從保潔離開到我進去,只相隔了短短三四分鐘,能有人這麼迅速從後門衝進來準確無誤找到受害者,殺掉她洗乾淨兇器再飛速離開嗎?」
我腦海中模擬了一下,覺得這很困難,除非對火鍋店很熟悉,以及對受害者的裝死計劃很熟悉。
想到這我猛地一怔,能熟悉兩者的只有一個人——
張小敏。
「張小敏是從火鍋店長廊去到廁所的。」
周繼明明白我在懷疑什麼,微微搖了下頭:「她十點鐘離開火鍋店,十點三十分回到火鍋店,緊跟在你之後進入長廊,監控記錄得很清楚。」
聞言我有點泄氣:「那這豈不是無解題?」
周繼明揉揉我腦袋:「抱歉,說來吃飯,結果又和你談起這些。」
我有氣無力地擺手:「我也想知道兇手是誰,不然我的嫌疑就一直沒法洗脫。」
畢竟我應該算是最有作案時間的人了。
周繼明無聲嘆了口氣:「先吃飯吧。」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飯後我照舊往廁所方向走,上廁所,洗手。
周繼明自然跟著,我倆又把男女廁所都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實沒在任何角落找到血跡。
「無解題!無解題啊!」
我哀叫一聲,鬱悶不止:「我可不想一直被當成嫌疑人。」
「不會的。」周繼明低頭親親我,「我知道你和死者沒關係,嫌疑早晚會被徹底排除。」
但這個早晚,又得到什麼時候呢?
我很鬱悶地嘆氣,低頭間卻看到自己褲子上濺到了醬汁:「我得擦下褲子。」
周繼明嗯了聲:「我在外面等你。」
再次走進衛生間,我也沒了四處探查的心思,只一門心思擦褲子,結果不小心把放在洗手池下的塑料瓶踢倒了。
我趕緊蹲下身扶起瓶子,發現這是瓶強力清洗劑,應該是剛開包裝,裡面的液體還挺滿,隨著打開瓶蓋透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電光石火間,某個不可思議的推論隨著氣味猛然砸進腦海,我拿著瓶子猛地咳嗽起來,邊咳邊震驚。
「姜慈?」
周繼明聞聲立時衝進來:「怎麼了?」
「沒、沒事。」
我緩緩回神,平穩住呼吸,舉著瓶子被周繼明帶離廁所,聲音隱隱發顫:
「我好像知道,誰是真正的兇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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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繼明愣了下:「怎麼說?」
「別急,我還需要驗證一下。」我牽著周繼明去找保潔阿姨。
這會剛過十點四十,我們從後門出去,果然看到了巷口正和垃圾車司機聊天的保潔。
「警察同志?是還有什麼要我配合的嗎?」保潔問。
我把強力清洗劑往她面前一擱:「阿姨,這瓶清洗劑我看才剛拆封,你是什麼時候拆開使用的?」
保潔倒是記得清楚:「就是命案那晚啊,鬧鐘響後我去收拾垃圾,正好發現清洗劑用完了,就放了瓶新的。」
她說著哎了聲:「今早我用的時候發現被拆封了,但是我昨晚上好像沒拆開啊……」
我聞言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回頭對上周繼明不明所以的眼神,興奮地晃了下瓶子:「味道!是味道!」
「這種清洗劑的味道非常大,使用後一般要通風一小時才能散乾淨,即使是小面積使用,洗手池附近也一定會留下味道。」
「但是我去廁所的時候,十點半進入廁所的時候,廁所里是沒有味道的!」
即使兇手在清洗時佩戴了廁所內的橡膠衛生手套,至多也只能保證雙手無味,但洗手池附近不可能沒有味道。
而恰巧我有輕微哮喘,對刺激性氣味非常敏感,哪怕只有一星半點也絕對能察覺到。但我敢肯定當時的廁所空氣是正常的,是沒有任何刺激性氣味的!
這就說明,在我進入之前,兇手沒有清洗兇器。
而在保潔更換新的清洗劑之後,在我進入廁所之後,進入洗手間的人只有一個——
只有張小敏。
24
深夜的市局燈火通明。
我站在審訊室外,看著裡面的情形。
張小敏看著面前的警察,表情很無奈:「警察同志,我真的沒有殺她,你們也知道,我那把刀子根本沒開刃啊!」
「做戲的假刀子沒開刃,殺人的真刀子開刃不就好了。」周繼明冷笑一聲,「我勸你還是老實交代,我們如果沒有確鑿證據是不會把你抓回來的。」
張小敏嘆了口氣:「我們無冤無仇,她還帶著我投資賺錢,我根本沒殺她的理由啊。」
「投資賺錢?不見得吧。」
周繼明打開電腦,把螢幕轉向張小敏:「經偵同事已經查清楚了你們倆的帳戶和收支,你所謂的投資,就是一直給死者打錢嗎?」
聞言張小敏表情微頓,立刻就被周繼明察覺,他隨即加碼:「聽說你哥哥病得很重,好像是……尿毒症?你現在手裡的錢應該不夠他繼續治療了吧?」
張小敏無奈一笑:「那我殺了齊婉豈不是更拿不到錢了?她活著繼續做網紅每月至少有十萬入帳,我也能跟著喝口湯,她死了我連工錢都沒有了,那不更是讓我哥等死嗎?」
周繼明沒立刻說話,只從手下的資料夾中掏出一張紙,推到張小敏面前。
那是一張死亡證明。
「可是我們剛剛了解到,你哥哥在兩個月前就因為腎功能再度惡化去世了。」
「張小敏,不要再撒謊了,你曾經是警察預備役,是摸著警徽發過誓愛黨愛國愛人民的人,現在卻絞盡腦汁想要逃脫法律懲罰,死不認罪,你不覺得諷刺嗎?」
周繼明緊緊盯著張小敏的眼睛,剎那間眼瞳中出現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東西:「你知道我為什麼還記得你嗎?因為新生軍訓時,你是你那一屆的國旗標兵,你在國旗下代表全體同學發言,歷屆能站到這個位置上的基本都是男生,只有你,是最近幾年來的第一個女生。」
「我那時就覺得,你應該是最優秀、最令人驕傲的。」
「但是你都做了什麼?」
他說著擺出幾張照片,正是張小敏曾經給我看過的,他們三個人的合照:「你是想通過這些照片展示你們感情良好,你沒什麼殺齊婉的理由嗎?但我們經過技術部門鑑定,確認你這些照片都是 AI 合成的,其實這張不用鑑定我也知道是假的。」
周繼明說的是寺廟門口的那一張。
「上個月雷暴天,許願樹被劈斷了,而你月初合照的照片上,還依稀能看到許願樹聳立完好,怎麼可能是真的。」
審問室內一時安靜下來。
我透過螢幕望向張小敏的臉,隨著她的嘴唇翕動喃喃出聲:「照片是假的,但有些東西是真的。」
比如她和齊婉,比如她們手腕上,那對一模一樣的姻緣繩。
25
「我認識齊婉,是在大三那年的大學城聯誼會上。」
審訊室里,張小敏終於開口說話了。
「剛認識時,我以為她就像校園美劇中那種常見的女主角,熱情、天真、愚蠢又浪漫,日日做著不切實際的美夢,卻又因為一張好面容無法真正惹人厭煩。」
「但後來我才發現,愚蠢的,其實只有我自己。」
張小敏盯著桌子上的照片,自嘲一笑:「齊婉長得漂亮又會說話,能把人哄得團團轉。她說自己住害怕,我便跟著她合租同居;她說老闆對她不好想跳槽,我便求爺爺告奶奶聯繫新公司簽她做網紅;她說想掙更多的錢,和我住大房子,給我哥哥治病,帶我們去全國各地旅遊生活,我便一股腦地相信她追隨她,把錢都投到她身上。」
「可到最後,我親耳聽見她對她的情人、那個年輕的男主播說,我是最好騙的蠢貨,是趕不走的狗。」
張小敏笑著,那笑意卻不達眼底,她看著照片上言笑晏晏的人影,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中:「我的錢一直都存在她那裡,齊婉每個月只給我不到一萬塊,堪堪夠我哥哥的透析錢。」
「兩個月前,哥哥的病情再度惡化,我找齊婉要錢,可她卻總是在拖,最後在我的逼問下我才知道,她拿著我和她的錢在沿海買了房,但房產證上沒有我的名字,只有她和她的那個新歡。」
張小敏不知道自己和齊婉算什麼,她們從來沒說過喜歡,更遑論愛。
但張小敏永遠記得,哥哥生病暈倒時,齊婉徹夜不眠陪伴自己等在急救室外;永遠記得,賺來的第一筆錢,齊婉拿來給哥哥做手術墊付手術費;永遠記得,哥哥確診尿毒症時,齊婉握住了她的手。
那時齊婉說:我永遠陪著你。
後來齊婉說:我喜歡上別人了。
愛的背面不一定是恨,但恨中往往摻雜著不敢面對、也不想再面對的愛。
「我恨她,我真的恨她。」
張小敏垂下頭,手掌握成拳重重砸在桌上,濺起蒼白的淚花:「我恨她花光了我們的錢,恨她讓我沒辦法救哥哥,恨她背叛我們的感情,恨她……」
恨她,不再愛我。
26
火鍋店殺人案終於落下帷幕。
警察在張小敏當日所穿的衣物袖口化驗到了殘存零星的清洗劑成分,證實與火鍋店廁所那瓶剛開封的清洗劑相同,張小敏殺人一事已是板上釘釘。
「只是我想不通,她是什麼時間去殺人的?」
離開警局,我和周繼明手牽手回家去,邊走邊聊:「是在我發現屍體之後嗎?」
周繼明點點頭:「法醫判斷齊婉死亡是在十點十分到十點半, 自然也包括十點半。」
人死後除了最開始的幾分鐘,之後的十分鐘還是二十分鐘,屍溫差距並不大。
況且夏季商鋪各處都有空調, 屍體還被放置在了廁所冷氣出口下, 也會對屍溫判斷產生一些影響。
當時情況是張小敏在裝成兇手嚇走我之後,便用準備好的開刃兇器將齊婉捅死,接著帶好廁所里的橡膠手套清洗乾淨兇器,然後裝作害怕的跑出門,完成一出『兇手實則無辜』的戲碼。
「其實數碼店距離後門後巷的位置更近, 但張小敏為了在監控中留下自己離開和返回的具體時間, 所以才選擇通過火鍋店長廊從前門離開。」
周繼明補充道:「而且我們找到了那個攝影機,雖然修好了,但是根本沒有再打開使用。」
因為張小敏知道,這一次的戲碼不是假死, 而是真正的永別。
清楚了案件的來龍去脈, 我的心情卻沒有半分輕鬆。
遠處雲層蒙蒙泛白,天快要亮了, 有些人卻再也看不到天明。
我扭頭看著周繼明,嘴唇動了動, 好半天才出聲:「你說齊婉和張小敏像不像徹底 be、徹底黑化的我們?」
周繼明微微蹙了下眉, 堅定地搖頭:「不像, 一點都不像。」
「我不恨你, 姜慈,我從來都不恨你。」
即使聽到那些讓人心碎的話語,即使可能被當做能隨時拋開的玩物, 即使沒有獲得全部的愛, 周繼明也從來不恨姜慈。
「以前聽人說, 有時候覺得恨,是因為愛得很痛苦。」
周繼明握著我的手,十指相扣扣緊, 片刻不分開:
「但是我沒有這樣的感覺。姜慈, 我愛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愉快的、幸福的, 我愛你,從來沒感覺到痛苦。」
所以周繼明不相信那些醉後的胡言亂語, 所以周繼明在分開的那兩個月里不止一次地示好求和。
因為他相信自己的感覺,相信自己的心, 他感覺得到姜慈帶給他的都是積極的、愉快的東西。
姜慈帶給他的,是真正的、很好的愛情。
天空的顏色漸漸變得淺淡,遠處地平線的方向出現了一抹紅霞, 太陽出來了。
周繼明就這樣沐浴在淺玫瑰色的晨曦中,溫柔又堅定地注視著我:「姜慈, 謝謝你還願意再次牽起我的手, 謝謝你還願意回到我身邊,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聞言慢慢笑起來, 仰頭,和他在光亮下接了個漫長的吻。
愉悅幸福的是愛情,摻雜恨意的是愛情,甚至有時不敢面對的也是愛情。
但無論是哪一種, 希望我們都能握緊彼此的手,嘗試到達未來,到達永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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