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揚高中迎娶我當天,我的貼身婢女當著滿堂賓客,為他做了一首五言絕句。
她望著周伯揚眼含春水:「若非小姐阻攔,這首詩早該到狀元郎手中!」
話音未落,她竟縱身躍入前庭蓮池。
而周伯揚聽到詩後神色驚艷,我卻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
沒想到,周伯揚成為皇上心腹首輔後,
第一件事就是抄了他從小長大的家。
第二件事,將婢女的牌位迎入祠堂。
而我在臨死前,才想起,那婢女做的詩,
不過是我兒時隨手寫的廢品。
再睜眼的第一件事,我準備將婢女送到周伯揚榻上。
1
剛剛高中狀元的周伯揚卻滿腹心事,在慶功宴上愁眉不展,唉聲嘆氣。
席間眾人面面相覷。
「周兄,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生兩大喜事,你都要圓滿完成,還有什麼不滿?」
周伯揚搖了搖頭,只是一言不發地喝酒。
京都的人都知道,周伯揚是我表哥,從小寄養在我家,在我家學堂讀書。
和我青梅竹馬,亦是我未來的夫君。
他如今當眾做出這種不得體的舉動,眾人紛紛看向了我。
我站起身來,微微一笑。
「既然周表哥覺得知音難求,不如我們來個招親。」
「若是有誰,能在七步之內成詩,你就娶她進門!」
一旁坐著的娘親震驚地看著我,剛張口就被我用眼神制止。
我悄悄捏了捏娘親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周伯揚則一臉欣喜地看著我。
「真的嗎?若是有人能在七步內成詩,無論是誰,都可以娶她進門?」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要的就是他這句話。
接著,將一旁蠢蠢欲動的婢女夏羽推了出去。
夏羽站在屋子中間,滿臉通紅地捏著衣角。
「怎麼溫小姐居然推一個丫頭出來?」
「這是什麼做法,難道是提前要用自己的丫鬟籠絡未來夫君的心?」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周伯揚緩緩走到夏羽的面前。
滿目柔情。
「別怕,你有什麼,就說什麼。」
夏羽顫抖著拉開與周伯揚的距離,走了幾步,一首絕句脫口而出。
滿堂譁然。
周伯揚欣喜地看著她,緊緊抓住她的手,不願意鬆開。
「以前只覺得你單純可愛,沒想到還如此才華橫溢!」
「你究竟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夏羽害羞地低下了頭。
周伯揚牽著她的手走到我和娘親的面前。
「求姑母成全!」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瞬間,席間連喘息聲都沒有了。
半晌,娘親一掌拍在桌上,臉色鐵青。
「胡鬧!」
「你現在翅膀硬了,什麼都敢說了!」
夏羽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周伯揚也面露恨意。
我卻站了起來,迎著周伯揚憤恨的目光,毫不在意地開口。
「我溫玉寧說話絕不反悔。既然周表哥喜歡,那就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聽到我的話,夏羽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周伯揚則滿臉欣喜。
「玉寧,你放心,我知道你離不開我,我願意娶你,讓你和我在一起,只不過夏羽為正妻,你做平妻。」
周伯揚仗著自己狀元郎的身份和我對他的愛慕,越來越狂妄。
「只要你日後和夏羽好好相處,我定不會虧待你的!」
一旁的娘親怒道:「放肆,這婢女算什麼東西,也配和我相府嫡女平起平坐!」
「她的賣身契還在我這,我今天把她發賣出去,你也無計可施!」
聽到娘親的威脅,周伯揚立刻瞪了我一眼。
「你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答應!」
「夏羽願意和你這個草包共伺一夫,是你的榮幸。你不是非我不嫁,現在給你機會了,還不快答應!」
我?草包?
聽到他的話,我氣極反笑。
上一世夏羽在我婚宴上所做之詩,也不過是我兒時隨手所寫的廢詩。
自十四歲後,我便為周伯揚收斂才氣,一心襯托他。
詩意興起時,也只在閨閣之內寫詩。
誰知夏羽跟我身邊許久,竟也耳濡目染,還將我隨手扔掉的廢詩都偷偷搜集起來。
如今,我成了草包。
而她,卻成了京都才女。
2
嫡女做平妻,眾人都以為我會提出反對,沒想到,我當下決定讓夏羽嫁給周伯揚為正妻。
「溫小姐是不是瘋了,居然愛到這個地步?為了討好他,甘願做平妻!」
「周公子真是命好,嬌妻,美人,金錢,地位,都有了。」
在眾人驚訝,羨慕和嫉妒的討論聲中,周伯揚更加洋洋得意。
我也笑地更加溫婉。
走到兩人面前,親自將夏羽扶了起來。
「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
「不如三日後,就讓你和夏羽先成親!」
夏羽錯愕地看著我,又一次撲通跪了下來。
「小姐,你要是心裡有氣,就打奴婢一頓,可彆氣糊塗了,氣壞了自己。」
她聲音哽咽,哭地梨花帶雨。
「你不要怪周公子,要怪,只怪我情不自禁,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周伯揚立刻將夏羽扶起來,聲音冰冷地警告我。
「溫玉寧,你休想在我面前裝地落落大方,背地裡轉頭去欺壓夏羽。」
「我可和你說,夏羽嫁給我,是明媒正娶,上族譜的!從此以後,和你平起平坐。」
要的就是明媒正娶,成為你真正的妻子。
可惜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周伯揚就牽著夏羽,憤然離開。
一場慶功宴就這樣不歡而散。
那日之後,兩人再沒有回來。
周伯揚為夏羽在外面置辦了一個小院子,張燈結彩,掛滿大紅絲綢。
不忍自己的紅顏知己受委屈,周伯揚樣樣都要最好的。
瓷器要官窯的,家具要黃花梨的,就連那嫁衣上的繡花也要金絲的。
流水般的銀子花出去,不知道還以為是公主出嫁。
可縱使這般聲勢浩大,三天後也僅有周伯揚的幾位同僚去參加了婚禮。
兩人在幾個同僚的見證下,草草拜了天地。
周伯揚從頭到尾臉都是黑的,最後甩了一句:「有情飲水飽。」就匆忙結束了婚禮。
我聽到婆子給我報信,想到了上一世,我們兩人的婚禮盛大而又浪漫。
大紅玫瑰花鋪滿整個相府,高朋滿座,連皇后娘娘都親自來喝了一杯喜酒。
有的人,爛泥扶不上牆。
我漫不經心地擦了擦手指,對著婆子吩咐。
「既然表少爺已經成家了,就和我們溫家是兩家人了。」
「以後沒有帖子,就不要讓他再進溫府了。」
「通知京都各大酒樓和店鋪,以後周公子的帳由周公子自己來結,不允許掛在溫府的帳上。」
3
沒有了周伯揚和夏羽,我的日子過得悠閒自在。
吟詩作賦,品茗賞花。
想起上輩子因周伯揚落了個滅門的慘狀,我心裡越發地憎恨。
這日,我正在院子裡煮茶,外院婆子匆忙地闖進我的院子。
「小姐,周少爺在溫府門口,大鬧了起來。」
聽說兩人這半個月已經來了溫府多次,但是都被門房攔了下來。
周伯揚本就吃溫府,喝溫府,卻當眾給我難堪,家裡的僕人自然同仇敵愾。
自從上次我放出消息,各大店鋪的掌柜紛紛上門去找周伯揚收錢。
他為夏羽準備的那場奢華的婚禮,不過是仗著背後有溫府。
光靠他的俸祿,連其中十分之一的帳都還不清。
恰好今日爹娘去了寺廟裡為我祈福,家中只有我一人,想必周伯揚是看準時機來的。
我想了想,吩咐道:「放他進來吧。」
「給他們上杯白水就行了!」
我在房間裡磨蹭了許久,寶藍色的雲錦,鑲嵌五彩寶石的金簪,碧綠的翡翠,將自己打扮地像一隻金光閃閃的孔雀。
果然,當我花枝招展地來到外院時,看到我的那一瞬間,周伯揚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表情。
他嫌棄地看著我:「俗不可耐!」
卻又不肯將眼睛從我手上碩大的寶石戒指上移開。
我毫不在意地顯擺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哪裡像夏羽妹妹,打扮地如此……清新。」
一身簡單的素色裙子,連頭上的簪子,都是我隨手賞給她的銀簪。
想必那些值錢的,都已經典當出去了。
聽到我的話,夏羽臉色一僵,差點哭出來。
周伯揚立刻冷冷地瞥向我:「夏羽是個才女,自然和你這樣的俗人不一樣!」
「你既然答應了讓我娶她為妻,為何又吃醋拈酸,對我們處處為難!」
「你還不快點派管家去把帳結了!」
說完,他將手中的茶杯重重摔下。
我卻端起茶杯,細細地品了一口。
上好的君山銀針,一兩千金。
從前周伯揚整日喝,從不覺得珍貴。
如今喝上了白水,才想起這茶葉的香醇。
我笑著反問滿臉怒氣的周伯揚。
「既然搬了出去,另立門戶,周府是周府,溫府是溫府。」
「你周府的帳,關我溫府何干?」
「你……」周伯揚被我堵地說不出話,不由壓低聲音。
「你明知道,那是因為我和夏羽沒有自己的房子,我總不能帶著她住溫府吧!」
「你這個眼皮子淺的,如此一鬧,我名聲已然受損。你還不快對外解釋一下,就說是你心生嫉妒,切不可影響我的前程!」
「受損的是你姓周的,和我姓溫的有何關聯?!」
我笑著反問。
「妹妹,」
夏羽忍不住開口,「我知道你心中終究是有氣,你氣我先你一步嫁給周郎。」
「可周郎手裡寬鬆點,妹妹日後嫁過去,日子也好過點!」
「我們也是在為妹妹以後打算!」
我輕笑一聲:「有這個功夫來說服我,還不如想想怎麼還錢吧!」
「周表哥難不成要吃溫家一輩子的軟飯?」
「你……」
夏羽還想說什麼,周伯揚卻咬牙:「夏羽,我們不低聲下氣,我們走!」
呵,倒是挺有志氣!
4
我以為,既然撕破了臉,周伯揚短時間內不會再上門了。
可沒想到,一周後,父親的生日宴上,他又硬生生地擠了進來。
這次的生日宴,連皇上都親自光臨。
府里人來人往,周伯揚帶著夏羽溜進廳堂時,皇上正讓給各世家貴族子女以「春」為題而作詩。
「陛下,」周伯揚突然洪亮的聲音,讓在座的人都驚了一跳,紛紛伸長脖子看向他。
「這是臣的新婚妻子,也想為今日的生日宴湊個熱鬧。」
眾人的議論紛紛。
「這就是狀元郎的新婚妻子?聽說是溫小姐身邊的婢女,也是個才女?!」
「可在京都這麼多年,也沒有聽說過她的詩……」
周伯揚卻不屑地瞥了那些人一眼。
「臣的妻子恰好就是溫小姐的婢女,在溫府埋沒多年,其實堪稱京城第一才女!」
周伯揚自信滿滿,可他身邊的夏羽,顯然被這「榮譽」砸到了,滿臉驚恐地看著他,拚命搖頭。
「哦?!」
皇上果然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興致盎然地看著兩人。
「京都第一才女?」
周伯揚立刻將夏羽所做之詩背誦了出來。
不出所料,贏得了滿堂喝彩。
但眾人的喝彩聲每大一分,夏羽的臉色就蒼白一分。
直到皇上疑惑地看著父親。
「朕記得,你溫家女兒三歲飽讀詩書,十二歲進宮參加宴會時,詩歌就已驚才絕艷,怎麼,現在居然被你們家婢女比下去了?」
「陛下,」
周伯揚有些奇怪地看著我,「臣和溫小姐認識多年,從未聽過她有什麼才華,反倒是臣的妻子,雖是溫小姐婢女卻有詠絮之才。」
「難道是朕記錯了?」
皇上也來了興致,「不如今日溫小姐和周卿的妻子都在現場作詩一首,若是誰拔得頭籌,朕就賞她一塊金牌。」
眾人頓時眼紅了起來。
皇家的金牌,這可代表天子給予的承諾。
周伯揚立刻興奮了起來,他將夏羽扶起,柔情地看著她。
「你別緊張,儘管發揮,難道還比不過那個草包?」
可夏羽的臉上已經如白紙一般毫無血色。
她顫顫巍巍地張口,半晌才發出聲音。
「還是,還是讓小姐先作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來拋磚引玉。」
我落落大方地站了起來,走到廳堂中間,略一沉思,就揮筆寫下一首五言絕句。
筆走龍蛇之間,已有人鼓掌叫好。
待我寫完,眾人更是讚不絕口,紛紛不由地朗讀了出來。
只有周伯揚,瞳孔緊縮,滿臉震驚不已。
「周公子,現在到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