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舅父娶妻,外公將剛孀居、大著肚子的娘親以十兩銀的高價,強賣給了山里獨居的斷腿男人。
被強送上山那日,我娘哭著求男人留我一條命。
「妾自知先生是被逼迫娶我,這自然做不得數,但我若離開,我那父親,只會將我再賣一次。」
「求先生留下我,妾願為奴為婢。」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沉默良久:
「留下吧,都留下。」
這一留,不但我娘沒能為奴為婢。
我這個賠錢貨,也被隱居深山的王爺父親,寵上了天。
1
我出生在山裡,卻是皇上親封的郡主。
因為我父親是朝廷之中威望最高的王爺。
他早年四處征戰,立功無數,當今聖上更是他親手養大的侄兒。
雖早已隱退,但名聲仍在。
只是少有人知道,我不是父親的親生女兒。
原是因我娘被強行送上山時,肚子裡的我已六月有餘。
我娘是山腳下一普通李姓農戶家的姑娘。
同別的鄉下姑娘一樣,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還有個弟弟。
爹不疼,娘不愛,打小就開始幹活。
三歲喂雞,五歲割草,七八歲便要上灶,大些了,還要還要上山下田。
因著是最大的一個女兒,家中的活盡數落在她身上,從小便吃盡了苦頭。
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好在鄉下的姑娘嫁人早,十五歲那年,我娘被外公以兩隻肥兔、一袋精米的價格,賣給了山那邊的一個獵戶。
在這個會吃人的世道,一個窮苦人家姑娘的命運,無外乎是出生便被淹死,或是從小在家中幹著苦力,年齡稍大些,便待價而沽,等著媒婆找上門來。
家中父母好些的,尚且讓你從提親的人中挑選幾個。
差點的,便只看哪家出的高低了,活像是那人牙子,將女兒當作物件一樣買賣。
但事實確實如此,女子都是不值錢的,沒有生下男孩的女子更是不值錢的。
男子才是天,男子能傳宗接代,一切都要聽男子的。
我娘從小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不是沒有想過逃,但是不可以,更不行。
她的力量實在弱小。
但她是幸運的,那個上門提親、出價最高的獵戶,也就是我的親生父親,是真心喜歡她的。
以至於,對方不顧家中老母親的反對,擅自加了聘禮。
我娘嫁過去時,不受老太太待見,便有這個原因。
但是獵戶是個好的,無論何時,他都護著阿娘。
成婚三年,我娘沒有受過一次委屈。
獵戶不會讓她大冬天用冷水一遍又一遍漿洗全家的衣物,也不會讓她深夜起來,為全家準備早食。
我娘只需要做的,便是打掃好屋子,做好飯,坐在院子裡等待獵戶回來。
只因為獵戶說,他希望回到家,看到的是自己真心求娶回來的妻子,而不是買回來的奴隸。
他的話實在說得太好聽,以至於後來提起時,我娘心中仍舊對他有所感激。
即便後來,也是對方將她置於深淵之地。
三年未曾有孕,即便獵戶對我娘再好,也架不住老太太的催促。
甚至老太太一度懷疑是我娘的問題,還逼她喝了不少偏方。
獵戶少見的沒有阻攔,因為他也這樣覺得。
我娘的好日子到了頭。
老太太磋磨人的手段不少,她好像又回到了在娘家的時候。
獵戶回家的日子也越來越少,往日裡會溫柔地握住她的手,替她撩起鬢髮的男人,好像漸漸離她而去。
她的痛苦與日俱增,就連自己都陷入了懷疑。
某日聽到老太太要獵戶休了她時,她更慌了,茫然無措。
但是她不敢回娘家,也不敢尋求幫助,只因為她知道,娘家的人只會更無情。
命運是眷顧她的。
沒有等到被休棄,老太太沒了。
大冬天的,她出去尋自己兒子時,不小心摔死的。
我娘和獵戶徹底有了嫌隙。
獵戶怪我娘沒有看好老太太,我娘也自責於此,在家中自甘委屈。
卻不想,第二年的同一時間,獵戶死了。
2
初時,阿娘悲痛不已。
只因為,她腹中的孩子已有六月。
這個他們期盼已久的孩子,也就是我,再也沒能等到她的父親。
可是後來,阿娘才知道。
原來讓獵戶大冬天冒險出去的決心,不是為了一家的生計。
只因為,對方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
對方是個寡婦,與獵戶在一起已有一年有餘。
當年老太太死時,獵戶便是在她那兒。
阿娘那些茫然無措、孤苦伶仃的夜裡,心心念念的丈夫,卻在別人的被窩裡為對方取暖。
因老太太逝去的痛苦全被轉變為對阿娘的痛斥,不過是獵戶掩飾自己的心虛罷了。
而這次離家三月,全然是因為阿娘有了身孕,獵戶想與那個寡婦斷了。
只是一時半會兒沉迷溫柔鄉,回來時晚了些,一時失足,掉下了山崖。
等到他的屍體被找到時,霜結成了塊,硬得不行,阿娘也因此哭了三天三夜。
卻不想,到頭來,這一切只是個笑話。
阿娘將自己關在了屋中許久,旁人都以為她是為丈夫身死、身有孩子而傷心。
無人知道,她只是在怨恨男人的背棄。
或許外祖母知道,但是她所做的,也無外乎是在阿娘門前,勸阿娘放下罷了。
畢竟男人三妻四妾也正常,現今不過是多找了個相好而已。
可是阿娘怎麼能放下呢?
她能吃苦,一向是最能忍的那個。
偏偏她忍了那麼多年,再也不想忍了。
她拒絕了回娘家的要求,獨自一人帶著屬於她的東西,換了個地方住著。
至於那個寡婦,如若不是對方千里迢迢趕過來想要掙一點錢,我娘也不會知道這裡面的事情。
她乾脆利落地給了對方兩巴掌,在對方將要還手時挺了挺自己的肚子。
獵戶的那些親戚自然是要幫她的,寡婦只能悻悻而歸。
但是阿娘還是不滿意,於是她準備僱人掀了獵戶的墓碑,又買了一貼打胎藥,熬了又熬,端在手裡。
回憶起這事時,阿娘正給我梳發,笑得一臉溫柔。
她說,若不是我當時踢了她一腳,可能那碗藥已經喝下去了。
但是因為那一腳,藥她沒有喝,墓碑也沒有掀。
因為她突然記起,如今她變得這樣肆無忌憚,也有獵戶的一份功勞。
或許是母愛的緣故,阿娘堅持要獨自一人生下我,決心再也不嫁人。
最初時,無人關心。
但是沒幾天,外公就找上了門。
原來,是要給舅父娶妻。
舅父好不容易看上了一戶人家的姑娘,可人家要的聘禮,不多不少,剛好還差十兩才夠。
思來想去,外公一家也沒想好怎麼辦。
恰好,聽說山裡有個獨居的、出手大方的斷腿男人。
外公二話不說,便帶了人來找阿娘。
阿娘剛孀居不久,還大著肚子,自然不會願意。
「爹,您若還認我這個女兒,便順了女兒這一次吧!」
她哭求著,但是外公充耳不聞。
我娘又看向外祖母,但是對方怯懦不堪,半句不敢言。
阿娘心死了,由人壓著便上了山。
山上屋子被外公強掛上去的幾根紅綢看著甚是喜慶,但阿娘心中卻悲哀極了,看著外公半是諂媚,半是威逼地從男人那訛了十兩雪花紋銀。
拿到錢那一刻,外公狠狠咬了一口,便笑得見牙不見眼,留下一句:
「銀貨兩訖,以後這妮子是生是死,你說了算!」
跟著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是夜,看著那坐在輪椅上卻不怒自威的男人,我娘身子一軟,跪在地上,哭著求男人留我一條命。
「妾自知先生是被逼迫娶我,這自然做不得數,但我若離開,我那父親只會將我再賣一次。」
「求先生留下我,妾願為奴為婢。」
說完,她幾乎不敢看向對方。
畢竟十兩買一個懷有身孕的女人,是個男人都不會願意。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沉默良久:
「留下吧,都留下。」
我娘欣喜極了,連被綁肚子的痛楚也忘了,忙不迭跪謝。
而男人這一留,不但我娘沒能為奴為婢。
我這個賠錢貨,也被對方寵上了天。
3
男人告訴我娘,叫他魏先生便好。
深山幽靜,男人原是獨自一人居住,外帶一個負責推輪椅的僕人。
見到阿娘挺著個肚子,男人沉默片刻,又吩咐人下山帶了幾個丫鬟婆子來。
阿娘惶恐至極,本是來照顧人的,卻到頭來還要靠別人照顧。
她跪在地上,鄭重地給魏先生磕了個頭,只是頭沒有碰到地上,而是觸及一道溫柔。
對方的手墊在阿娘的額上,掌心粗糙,卻格外溫柔。
就這樣,阿娘在對方的幫助下,安然在山上住了下來。
我知事後,阿娘最喜歡的,便是與我說這些事。
她總說,魏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他,便沒有我。
她讓我知進退,不要無禮,儘量少出現在對方面前。
事實上,阿娘好像過於拘謹了。
我似乎從出生起,便對魏先生表現得格外親近,阿娘的話猶如耳邊的風,悄然消散。
我最愛做的事,便是去魏先生的院子裡,讓他教我念書寫字。
魏先生人看著冷肅,生人勿進,實則溫柔耐心極了。
因著年幼,我常會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在大人看來無聊至極。
但魏先生不一樣,他總是不厭其煩地教我一遍又一遍,解釋得頭頭是道,直到我明白為止。
許多時候,我都覺得,若不是他缺了條腿,他定會是個響噹噹的人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獨居在深山之中,過著日復一日的生活。
我這樣對魏先生說時,他沒有言語,只是笑著摸了摸我的腦袋。
後來我才知道,猶如英雄已遲暮,魏先生已成了過去。
阿娘知道魏先生教我讀書的時間並不晚,畢竟她始終將自己視作對方的奴婢,直覺中認為魏先生身份不一般,完全不敢逾矩,所以總是伴在對方身邊。
但是她並沒有對我說什麼,沒有阻止,也沒有允許。
她仍舊默默負責著魏先生的衣食住行。
當初送上山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了,只除了一個老婦人,都是阿娘決定的。
她說,既然選擇獨自生活在深山,想來魏先生是喜歡安靜的。
待產下我,阿娘自覺身體恢復,便婉拒了旁人的伺候。
只在魏先生的勸說下,留了個照顧我的老婦人。
阿娘是受寵若驚的,並未生出半點旖旎的心思,她只覺得魏先生善良罷了。
但是魏先生身邊的趙叔叔告訴我時,卻說這是他第一次見魏先生打破原則。
不,不是第一次,當初留下阿娘和我時,便已經打破了。
說起這,趙叔叔不免提起我出生的時候。
我出生那天,恰逢大雪,素白裹挾著整座深山,呼嘯的寒風徘徊在屋外,只要露出點點皮膚,都會被無情地拍冷。
阿娘如往常一樣去推開窗,打算在床邊繡些香囊,卻不想下人打掃時實在不夠仔細,留了一點雪水。
只這一點,便讓阿娘摔了一跤,差點一屍兩命。
魏先生得知這個消息時,獨自一人便想坐著輪椅趕過來。
平日裡那樣沉穩的一個人,做起事來像是完全不計後果,著急忙慌地出了門,連禦寒的衣物也沒有帶。
聽趙叔叔說,他發現魏先生時,對方跪伏在地上,面容赤紅,眼中憤恨,似乎對自己的無力感到痛苦。
對方竭盡全力往前爬,身後的輪椅被丟下,只餘一條還未來得及被雪覆蓋的石子路。
曾經那樣驕傲的一個人,現在卻猶如一條敗家之犬。
趙叔叔說起來時,尤為感慨。
我不知道魏先生曾經是個怎樣的人,但在這些言語中,我還是恍惚窺見了那個意氣風發、風流倜儻的人物。
後來,魏先生換了一身衣物,面色如常地去了阿娘的產房。
我在阿娘的肚子裡待了一個時辰,他便在外面等了一個時辰。
鵝毛大雪,像是染白了他的頭髮。
只是萬般言語,最後在阿娘面前,都化成了一句「你平安便好」。
魏先生走後,阿娘握著手中的玉佩怔然,那是對方說給她的慶賀禮。
從未聽說要給母親準備禮物的。
所以,在聽說魏先生病了後,阿娘裹著密不透風的襖子,冒著風雪去了他房外。
趙叔叔說,聽到阿娘聲音時,整日懨懨的人好像一下子便恢復了所有力氣,欣喜溢於言表。
只是,這與我從阿娘口中聽到的卻是截然不同了。
4
阿娘口中的魏先生,莊嚴而不可侵犯,但最是讓人信任。
他宅心仁厚,會為阿娘親自挑選下人;他細心備至,會為阿娘送上少女喜歡的衣裙,尋來精美的首飾;他學識淵博,會教阿娘讀書寫字……
他做了許多許多。
當年楊柳樹下的泥土被覆蓋,再也看不清那上面的一筆一划,但魏先生對阿娘的心,卻充滿了整個房間,無處不見。
不,只有阿娘看不見。
她只覺得一切是因為魏先生心善罷了。
分明魏先生終年戴著她送的香囊,分明魏先生只允許阿娘一人打擾,但阿娘還是不敢靠近半分。
她勇敢又自卑,堅韌又怯懦,但是她什麼都沒說過。
山上的日子是無聊至極的,只有阿娘不會覺得。
她在院子裡種菜養花,她陪魏先生曬太陽觀景,她冬日雪中煮茶,夏日廚房蒸糕,日子過得逍遙又快活。
可是我們都知道,不是那樣的。
魏先生從不限制她上下山,但是她自己不願意。
坐在阿娘懷中時,問起這個問題,她目光有些黯淡。
半晌,她摸著我的頭髮,獨自喃喃。
「山下有什麼呢?山下都是豺狼虎豹,遠不如山上安寧。」
雖是如此,但她每日望向遠方的背影,卻告訴我她沒有忘記。
不過阿娘沒有發現,在她望向遠方時,有人在身後看她。
在她思慮家人時,會有人不經意間提起山下。
數不清的「俗物」分批進入她的房間,堆滿了她的小院,皆是她年少時歡喜的東西。
她一句喜歡花,明年的春暖花開時,院子中便全是花。
她一句想家,有人在外面默默陪了她一夜又一夜。
魏先生著實是個寡言的,悄無聲息地插入我娘的生活,但又實在是太無聲,以至於阿娘都聽不到。
若非我聰明,他又時常在我身邊不經意間提起阿娘,我也並不會發現。
我突然想起,趙叔叔說我牙牙學語之時,開口說的第一個詞,便是衝著魏先生叫爹爹。
阿娘一把捂住了我的嘴,給魏先生賠笑說小孩不懂事。
只有魏先生,竊喜許久,說沒關係。
後來我大了些,叫起了魏先生,倒是讓對方失落許久。
知道魏先生不是我親父後,我也不曾問起過對方,但阿娘卻主動說與我聽。
像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只在用過飯後的閒暇午時,阿娘與我坐在魏先生吩咐搭建的鞦韆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
好似無意間提起,她說起了我那個獵戶父親。
言語之間,就像是個陌生人一般,只有說到那三年時,語氣才有所回暖。
至於最後的背叛,好像人死如燈滅,也跟著一起埋葬進了墳墓之中。
當時我與魏先生已經很是熟稔,聽完後立馬跑到了對方面前。
小小的我不知道什麼叫做偏心,我只知道,相對於那個讓阿娘受苦的獵戶爹,這個溫柔又安穩的魏先生更像是我的父親。
魏先生聽到我的話後,不顧趙叔叔反對,直接將我抱起放在腿上。
那是我第一次碰到他的腿,撲到他的懷抱。
如想像中那樣威嚴高大,溫暖穩重,一如想像中的父親。
他耐心而又帶著引誘地問我。
「如玉,我做你爹爹可好?」
我高興地點點頭,但是他卻比我更高興。
這好像一下成了我們之間的小秘密。
我開始為他出謀劃策,他開始通過我融入阿娘的生活。
春日放風箏,夏日賞新荷,秋日碩果冬日雪,一年復一年。
5
我七歲那年,阿娘與魏先生之間好像只剩下一層薄膜未曾捅破。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在這山上相處了近十年。
或許是冬日裡送到魏先生房中毛皮縫製的手套,或許是夏日裡送到阿娘房中的新鮮蓮蓬,也可能是日復一日的衣食起居,也可能是無時無刻不著痕跡的關心幫忙。
就像是冰山遇上了火海,兩顆沉穩的心同時觸動,掀起了轟然大波。
只期待最後餘音迴響,便能修成正果。
但沒想到,世事無常。
那天天剛放晴,阿娘如往常一樣,推著魏先生走在院中。
卻不想,一夥黑衣人闖入院中,二話不說便朝著兩人襲去。
等到趙叔叔趕到時,魏先生的輪椅被隨意扔在地上。
而魏先生正支撐著一條腿擋在阿娘面前,衣衫上已儘是鮮血。
儘管如此,他也將阿娘保護得好好的,沒讓她沾到一點血。
像是惡龍保護自己的珍寶,不容外人覬覦,更不容外人破壞。
每每回想起那天的事時,阿娘總是面色恍惚。
她那悽苦的前半生,加上後來在山上過的好日子,比起真正見到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實在是無法比較。
也正因如此,她更清楚,魏先生的身份不同尋常。
只是那天過後,魏先生便被趙叔叔連夜送下了山。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一個月前,照顧我的老婦人家中有事,也走了。
山上便只剩下我和阿娘兩個人。
桃花落了滿地,因為無人打掃,鋪滿了幽靜的小路。
我拿著行囊站在門口,不安的視線望向院內。
今天是我和阿娘決定下山的日子。
因為我們都知道,那個人不會再回來了。
運菜的農夫再沒上山說過山下的趣事,賣雜物的貨郎再沒挑著擔子上山。
直到魏先生離開,阿娘才後知後覺,對方早已經滲透到了她的生活里。
如今習慣了。
可讓她習慣的人,卻不見了。
那天,她將自己關在房中許久,我進去送飯時,她的面色並無異樣。
但我卻看到,枕邊濕透的一角,還有那個染血的錦囊。
不難想像,她抱著對方唯一留下的東西,將壓抑著的情緒全都傾瀉出來,以至於淚水濕了枕巾。
等到阿娘出來時,我特意看了眼她的腰間。
沒有,空蕩蕩的。
像是注意到我的視線,阿娘捏了捏我的鼻子,笑得釋懷。
「看什麼呢?該走了,早該走了。」
我點點頭,沒有問走去哪兒,也沒問要不要回來。
因為我心裡知道,阿娘大抵是不會回來了。
在山上時,阿娘與魏先生看似主僕,實像是一家人。
但離開了山,阿娘是帶著一個孩子的寡婦。
而魏先生,則是響噹噹的大人物。
兩人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情誼,快要捅破的窗戶紙,好像一夕之間全都破滅,添上了一堵新的牆。
阿娘在牆的這邊,魏先生在牆的那邊。
及至午時,阿娘才帶著我來到鎮上。
多年不曾下山,她眼中還有些茫然。
倒是我,沒少跟趙叔叔偷溜下山來,頗為輕車熟路。
好不容易找到一處暫時安頓的住所,阿娘重重吐出了口氣。
她對我說:
「如玉,我們以後就住在這兒了好嗎?」
她分明是問我,但我卻覺得,她更像是在問自己。
因為她沒等我回答,便開始收拾屋子。
就這樣。
李莞娘和李如玉,又有了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