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出了房間,魏先生摸了摸我的頭,問起了這幾個月的事情。
當聽到我和阿娘的遭遇後,他滿臉陰沉,叫來了趙叔叔。
「一個都不要放過。」
我躊躇著不敢再上前,這樣的魏先生實在太過陌生。
但是他轉頭,卻對我笑得溫柔。
「怎麼,不認識爹爹了?」
他將我抱在懷裡,隨手拿出玉佩替我繫上。
我搖搖頭,好奇地摸著玉佩,說這個不如阿娘繡的香囊好看。
一旁的趙叔叔嘴角抽搐。
但是魏先生卻笑了,很是認可。
「菀娘的香囊著實好看,只是爹的那個丟了,如玉知道在哪兒嗎?」
他說這話時明明是問我,卻看向了趙叔叔。
趙叔叔低著頭,向來多言的一個人,回來後卻寡言極了。
後來我才知道,原是因為他做錯了事。
「在娘的枕頭底下。」
我回答了魏先生。
那是我偶然發現的,本以為娘沒有帶走,但我夜裡和娘一起睡時,迷迷糊糊間,看到她拿著香囊哭。
魏先生高興極了,摸著我的頭,說我是他的乖女兒。
我點點頭,我當然乖。
他又問,要不要和他回京都。
那個我差點被送去的地方,我猶豫了,只說阿娘在哪兒我便去哪兒。
魏先生愣了一下,聲音有些低落。
後來我才知道,魏先生竟然是當今聖上的皇叔,年輕時曾立下赫赫戰功,當朝唯一一位王爺。
當初那些刺客,便是他曾經的仇家。
後來之所以一去不回,也是在京都養傷。
加上趙叔叔說已將我和阿娘安頓好,魏先生這才放心休養。
若不然,他指不定帶著傷便要回山。
只是他沒想到,再回來時,我和阿娘已經下了山,還受盡了委屈。
那時候,他還怕驟然離開,讓阿娘和我心生不滿,為了彌補,便特意求了郡主之位討我歡心,更想以王妃之位迎我阿娘回京。
只是沒想到,再見已是物是人非。
9
魏先生不愧是王爺。
那些惡人們,不費吹灰之力,便被他送進了大牢。
鎮上的官兵個個都膽子小,一見我和魏先生便跪在地上,就連縣裡的大老爺也來了。
他是劉大人的靠山,本以為多大的官威,誰知見到魏先生也麻溜跪了下來。
在阿娘醒來時,人已經處理得七七八八了——只除了舅母一家。
那是魏先生的意思,他知道,娘在乎家人。
聽到這個消息時,娘愣了許久。
看到舅母一家跪在她面前,兩個孩子的哭聲慘烈,舅父臉上儘是羞愧,曾經囂張至極的舅母臉上也儘是後悔。
就連不見人影的外公外婆也來了,兩人年事已高,拄著拐便要給娘跪下。
我娘叫住了,從頭到尾只說了一句話。
「你們走吧,往後,咱們恩斷義絕。」
「這生養之恩,賣了我兩次,也算是報了。」
說完,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
舅父忙不迭磕頭,舅母也跟著道謝,往昔說出的惡毒言語,今日全變成了好話,要多好聽有多好聽。
外婆面上還有希冀,想要再看一眼阿娘,但阿娘已經背過身,不再看任何人。
直到這一家子老老小小相互攙扶著,消失在視線中,阿娘才回過頭。
她將我一把抱在懷裡,哭得很小聲。
「如玉,娘只有你了。」
我說,還有魏先生。
阿娘轉過頭,看向魏先生,卻笑得疏離。
「妾多謝王爺。」
阿娘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
魏先生的笑臉一下就消失了。
他的表情變了又變,最終什麼也沒說,嘆息著出了門。
「娘——」
我小心地看向阿娘。
卻見她不聲不響,淚水卻流了滿臉。
魏先生既然回了京一次,便不可能一直待在山裡了。
他是要走的。
知道他要走的那天,阿娘罕見地賴了床。
我就窩在她懷裡,不問她幾時起,不問她要不要去送送魏先生。
但是沒想到,魏先生先來了。
他就站在院中,朝著裡面喊。
他問阿娘,願不願意跟他走。
阿娘沒說話,但已經是回答。
不知道魏先生等了多久,等到天要黑的時候,娘才出了房門。
我和阿娘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阿娘枕下的香囊換了一個。
10
又是一年大雪,阿娘在窗邊繡著香囊,我在院中堆雪球玩。
有人敲了敲門,阿娘讓我去看看。
是魏先生。
「爹!」
我的聲音很是響亮,魏先生笑得眼角起了褶子,將我一把抱起。
我這才看見,他竟然站起來了。
魏先生沒有急著抱我進門,而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轉過頭, 只看見阿娘站在窗邊笑。
她笑著,笑著笑著便哭了。
兩個人住的院子格外清冷,多了一個人,卻像是多了一家人。
院子裡的笑聲漸漸多了起來,再也沒有小孩說我沒有爹了。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一個身強體壯的爹爹, 會讀書會武功, 生得還俊。
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很長一段好日子。
但或許是曾經在戰場受過太多傷, 魏先生還是走在了阿娘前面。
這些年, 因著我郡主的身份, 皇上直接將我們住的這個縣送給了我做封地。
京都的皇子公主見到我也要禮讓幾分,總是笑臉相迎。
我過著再好不過的生活。
但是我知道, 這一切都是因為魏先生。
我還是習慣心裡叫他魏先生,嘴上喊他爹爹。
他臨走時,特意吩咐皇宮的人不要將他帶走,他想和阿娘在一起。
阿娘坐在床邊,本就花白了的長髮又白了許多。
兩人的愛情經過多年,仍舊如當初般熱烈。
外人始終不明白,為何兩人身份天差地別, 還能如此相愛。
我也不懂,但是我問過。
我猶記得,魏先生說起時滿臉笑意。
或許是山間的女子曾救下過無意間摔倒的男子。
又或許是悉心照料時,女子從未有過異樣的眼光, 讓魏先生一顆沉寂多年的心, 悄然動了。
原來,阿娘曾經救過在山上迷路的魏先生啊。
但是說起這事, 阿娘已經完全記不清了, 畢竟她年少時,只一心想著怎麼才能吃飽飯。
魏先生知道後, 沒有生氣, 只是將阿娘攬在懷裡,抱了又抱。
他在心疼愛人的痛。
直到魏先生沒有撐住,閉上了眼。
魏先生走後沒多久,阿娘也走了。
年少的暗疾像是一夕之間爆發, 那個溫柔一生的女子,最後也是帶著笑離開。
她臨走時,只告訴我,想安眠于山上的柳樹腳下。
那裡, 是魏先生沉睡的地方。
我答應了。
那顆柳樹早已經長大, 高大的軀體越過重牆, 可以望向山下, 風吹過, 滿地柳絮,像是愛人的纏綿悱惻。
來年我前來拜見時,卻意外看見, 柳樹旁,赫然有了兩株新芽。
風一吹,便相偎在一起。
恰如當初。
阿爹。
阿娘。
女兒想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