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重重砸在地面。
終於,冰山停止了垮塌。
我從廢墟中爬起來,看著面前滿地的狼藉。
「媽媽,爸爸不見了。」
「媽媽,爸爸剛才是為了救我們……」
「嗚嗚嗚,媽媽,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回來!」
我強忍淚水爬上廢墟,搬開一塊塊冰,企圖找到夕夜的蹤跡。
沒有。
這裡也沒有。
那裡也沒有……
我的雙翅已經完全脫力了,在劇烈顫抖著。
不行,我不能放棄。
我擦乾眼淚,繼續搬冰塊尋找夕夜。
突然,我聽見不遠處有微弱的響動。
緊接著,一隻鵝翅顫顫巍巍從廢墟里伸出來:「老婆,你找反方向了,我在這……」
我驚喜不已,趕緊跑過去,夕夜已經自己頂開了冰塊,虛脫地躺在地上。
我一下撲到他身上:「你沒死,好歹出點聲兒啊!」
「哦耶,老婆擔心我!」
我一掌捶到他肚皮上:「耶你個頭!」
「粗魯,太粗魯。」
8
我們驚險脫困後,又繼續返程的路。
再翻過兩座冰山,就是家園了。
眼看勝利在望,我們卻遇到了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
來時還冰封的海面,此時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
冰層迅速消退,海冰破裂,露出比天還藍的大海。
泡泡還沒有換羽,不能下水。
南極正處於極晝,相對溫暖的氣候雖然給我們的生存帶來了不小機遇,同時也面臨著更多的天敵。
賊鷗,巨鸌,虎鯨,海豹……
天上飛的,水裡游的,到處都是生存威脅。
夕夜堅定地說:「我們必須得回去。」
我十分認同,我們離群還帶著崽,無疑是諸多捕食者的目標,留在這裡只會更加危險。
於是我和夕夜跳進了海里,夕夜駝著泡泡露出水面,不讓泡泡碰到水。
而我時不時冒出海面觀察周圍,以防賊鷗傷害泡泡。
很快,我們迎面遇見兩隻海豹。
海豹看見行走的食物,興奮衝過來,卻在半路停了下來。
「那傢伙好像是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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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好像,是就是。」
「夕夜那傢伙可狡猾了,抓又抓不到,別白忙活了。」
「走了走了,看見夕夜都懶得追。」
二豹邊吐槽邊扭臉遊走了。
我:「……」
於是夕夜靠刷臉,避免了一次又一次危機。
可是我們顯然低估了大海的危險。
海浪一波接一波,很快就把泡泡的毛打濕了。
「媽媽,我好冷。」
泡泡沒有厚厚的脂肪,絨毛也不防水。
在極端嚴寒的南極,濕濕的絨毛反而會讓泡泡迅速失溫。
「不行,不能再往前走了!」我說。
我和夕夜只好返回原地。
我趕緊把凍得瑟瑟發抖的泡泡護在身下。
這片海好寬好寬,一切似乎已經無解。
我有些氣餒。
那麼多困難都熬過來了,明明山那邊就是家,我們卻回不去。
夕夜忽然說:「在這裡等我,我會來接你們。」
他說完就跳進了海里。
「媽媽,爸爸要去哪裡?」
我擔憂地望著夕夜離開的方向:「不知道。」
泡泡有些黯然:「爸爸不要我們了嗎?」
「不知道。」
大自然的生存法則是殘酷的。
在生命受到威脅時,捨棄同伴自保是十分平常的選擇。
也許對夕夜來說,拋棄我們是他的最優解。
我抱著泡泡坐在冰岸,看著南極無邊的天,視線盡頭是高高的冰山。
「媽媽,你會恨爸爸嗎?」
「會!要是還能活著見到他,老子捶死他!」
9
天空是純潔的藍,太陽掛在天上沒有挪過窩。
氣溫在逐漸升高。
再這樣下去,我和泡泡所在的這片冰層很快就會融化。
前後都是海,我實在找不到一條生路。
泡泡又問我:「媽媽,你也會像爸爸一樣拋棄我走掉嗎?」
「怎麼會呢?我是媽媽啊。」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丟下泡泡!
餓的時候,我會跳進海里吃點東西,然後上岸喂泡泡。
每次浮出水面,就會發現冰層又融化了一些。
時間在一點一點流逝,我也越發絕望。
也許我該接受大自然這殘酷的淘汰法則。
「啊,媽媽,是爸爸!」
泡泡突然驚喜地喊了一聲。
我抬頭,看見夕夜爬上了海那邊的冰山。
緊接著他身後陸陸續續冒出了幾隻,幾十隻,幾百隻……
不對,是上千隻企鵝!
他們用肚皮滑行下山,紛紛跳進海里,海面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企鵝,十分壯觀。
「老婆,我來接你們了!」
企鵝們接力駝著泡泡往前游,他們圍成一個圈,好似一堵密不透風的牆,為泡泡擋去海浪。
有的盯著海面,以防賊鷗偷襲。
有的盯著海底,避免海豹鯊魚來犯。
分工明確,井然有序。
͏
我們浩浩蕩蕩的,海豹們都看呆了。
「好多行走的食物啊。」
「奇怪,真奇怪,要不去咬一口嘗嘗鹹淡?」
「我不去,肯定是夕夜那傢伙又在耍花招。」
「那倒也是。」
海豹們說著就遊走了。
在企鵝們的幫助下,我們終於游到對岸,回到了久別的家園。
雨芙哭著跑過來一把抱住我:「嗚嗚嗚,我還以為你死了!感謝老天爺,還好你沒事。」
我向雨芙哭著訴了會兒衷腸,然後好奇詢問:「夕夜怎麼把你們都叫來了?他有這麼強號召力麼?」
雨芙有些驚訝:「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雨芙雖然震驚,但還是把事情原委給我說了一遍。
原來這次夕夜掉隊,是為了救一隻公鵝。
其實他每次去覓食,看見同伴遇到危險,都會隨手搭救。
他每次也都會說:「這次我救了你,不需要你記我的恩,我只希望你回家告訴你老婆,以後若是見到一隻叫阿凝的母鵝落難,一定要救救她。」
我眼眶瞬間微熱。
還沒感動完呢,泡泡就從遠處跑來:「媽媽,你不是說見到爸爸要捶死他麼?他在那呢,我帶你去找他。」
「老婆,我做錯了什麼?你要捶死我……」夕夜的聲音從鵝群里傳來。
他雙目盈盈委屈巴巴,實在一副綠茶做派。
我滿臉黑線,忍耐道:「你以後再整這死出,我捶死你!」
10
在我和夕夜的照料下,泡泡羽翼漸豐。
很快,企鵝寶寶們迎來了換羽期。
我和雨芙相對而立。
泡泡指著雨芙的寶寶嘲笑:「哈哈哈,你光禿禿的好醜!」
「你丑!你才丑!嗚嗚嗚,泡泡你最討厭了!」
我給了泡泡一記暴栗:「都說了別欺負妹妹!你再不乖,我讓你爸揍你。」
我連哄帶嚇,泡泡這才消停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企鵝寶寶們也已換羽完成。
他們離開繁殖地,跟隨著父母第一次走進海洋。
泡泡似乎繼承了夕夜的機敏,不需要我們過多幫助,他就已經可以自己在海里吃得飽飽的了。
閒暇之餘,他還會幫雨芙的女鵝捉一些小魚小蝦。
「妹妹,給你吃。」
「哼,我才不吃你給的東西嘞!」
「可我剛才看見你在偷偷咽口水。」
「……」
和他爹一個德性。
隨著生存本能的覺醒,企鵝寶寶們已經學會了自己獨立生活。
這也意味著到我們離開的時候了。
父母們甚至都沒和孩子道別,就轉身離開。
我實在做不到,揮淚一把抱住泡泡:「兒子,以後如果生活艱難,就來找媽媽。」
泡泡聲音哽咽,卻還佯裝堅強:「媽媽你說反了,你以後如果有困難,應該來找我,我會保護媽媽的!」
夕夜也十分不舍:「兒子,以後就看你自己的了。」
然後拍了拍我:「走吧,再不走又趕不上大部隊了。」
我這才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離開了泡泡。
我和夕夜走在隊伍最後頭。
「你又哭了?」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