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我去了太傅府。
我知道陸青臣心悅方雪心。
他那日的話,不過是想讓她死心。
怕自己是個殘廢,拖累了她。
方雪心走後,怕是他自己心裡也不好受。
門房說,方雪心不在。
我便在不遠處等她。
好不容易瞧見她的馬車,正要上前。
便見她是同別的男子一起下來的馬車。
「聽聞方小姐和將軍府那紈絝有情誼,也不知是真是假?我覺得倒像是謠言,不可信。方姑娘乃京城第一才女,怎會同那樣的人扯上關係?」
方雪心表情明顯一怔,卻很快平復了神色。
「世子說得對,都是謠言罷了。我同那人並未見過幾次面,說喜歡,有些過於誇張了。」
「方小姐如此絕色,自是要找個與之相配的人才行。下次本世子再見到那些胡說八道的人,定是要狠狠揍上一頓。」
我攥著包袱的手,緊了又緊。
她說謊。
她分明愛陸青臣愛得緊。
可隨後,我便有些泄氣一般,耷拉下來頭。
說謊又能如何?陸青臣再傷心,怕也不會跑來戳穿她。
畢竟,現在最希望她過得好的人,便是陸青臣了。
我轉了身,沒再回頭去看。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可以拋下陸青臣,我不可以。
7
那赤腳神醫,在臨縣的雲塵山上。
那山不高,就是有些彎彎繞繞,死路太多。
每每走錯路,便還要拐回去再找。
那神醫也不知是何年歲,竟能住在這種地方。
我累得氣喘吁吁。
坐在一塊大石上,打了點山泉水休息。
這一休息,便看見了左邊那處,有煙炊環繞。
我連忙找了過去,果不其然,被我找到了,也見到了那傳聞中的神醫。
我說明來意。
那神醫是個六十來歲的老人家。
嘴裡含著個藥草,坐在竹編的長椅上,晃晃悠悠,好不自在。
「可以,我看診不收錢,你去把那柴火給我劈了吧。」
他沒說何時走,我忍了忍沒問,便悶頭去劈柴火。
那柴很多,我劈到了夜裡,才將將劈完。
「我肚子餓了,給我做頓飯吃吧。」
這個簡單。
我擦了擦汗,跑去庖房。
做了兩菜一清湯。
他吃得得勁,我看著開心。
「手藝不錯,我這沒空地睡,你自己找地方睡一夜吧。」
我環顧四周,視線散落在他那長椅上。
我蜷縮著睡了半夜。
到了後半夜,他跑出來給我扔了一床被子。
「你要是嫌棄,也可以不蓋。」
「不嫌棄不嫌棄。」
我受寵若驚。
「我老頭子不合群,所以才搬來這山上住。」
「好些年沒看見活人了。」
「……」
「您不是神醫嗎?不該好多人來找您嗎?」
他像看白痴一般,白了我一眼。
「哪兒有人家天天死人鬧怪病的,天底下的大夫,又不全是蠢材。」
我點點頭,這倒是真的。
若不是陸青臣腿耽誤得久了,原先大夫也是能看好的。
「小丫頭,你要我救的是何人?」
我想了想。
「是哥哥。」
「情哥哥?」
我紅了臉,半晌,卻笑得發澀。
「是毫無血緣的哥哥。」
「怪了,不是親哥哥,也不是情哥哥,你還跑這麼老遠來找我救他。」
這神醫話真多。
我帶他回到家的時候,正巧碰到陸青臣自己艱難地走出來。
多日未見,我發現,自己有些過於想他。
一時沒控制住,便朝他撲了過去。
他本就站得艱難,被我這麼一撲,徑直往後仰去。
我和他一齊摔倒在地。
身後趕來的神醫,愕然地看著我與他。
「哎呀呀呀,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我摸了摸鼻子,忙拉著陸青臣起來。
「二兩,你沒事吧?」
他面兒上有些慌亂,眼睛四處打量在我身上。
「沒事」
我擺擺手,笑得燦爛。
「哼,還說什麼不是情哥哥,誆騙我老頭子。」
我嚇得忙止住他的話。
眼睛輕輕抬起,看向陸青臣。
他竟滿含笑意。
我愣在原地。
他不生氣?
可很快,我同他便笑不出來了。
陸青臣中毒了。
毒深入骨,是那大夫的手筆。
究竟是誰這般狠毒心腸,陰謀算計,我和他不得而知。
「有得救嗎?」
我急切地問。
「有,會很疼。」
「比斷骨重塑還要疼?」
「是,但必須儘快治。」
我擔憂起來,可一隻手,卻覆在了我的手上。
「二兩,我能堅持住!」
我哭了。
哭他的強忍堅強。
哭他拉住了我的手。
8
陸青臣撐過來了。
卻又好似變回了從前那般半死不活。
我耷拉著臉,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我剩得不多的銀兩。
家裡平添了赤腳神醫多一張嘴,便是要多花些錢。
我將眼睛落在窗外我養的那些雞身上。
它們活蹦亂跳的,顯然是在我走後,有被人好好照顧。
我從庖房拿了菜刀。
於深夜,宰了一隻。
雞湯真香啊。
陸青臣一碗,神醫一碗。
我對著空了的湯勺,咽了兩口唾沫。
陸青臣醒來後,見了雞湯,沒說話。
而是顫巍地拿起湯匙,先遞到了我唇邊。
「你先吃。」
「我吃飽了,你快吃吧。」
話剛落下,肚子咕咕叫出聲。
「這傻丫頭,什麼好東西,都留給你。」
一旁的神醫,語不驚人死不休。
我慌亂地擺擺手。
「不是的,我不愛吃這,我胖了,想苗條些。」
陸青臣沉了臉。
「你不吃,我也不吃。」
他都這般說了,我還能如何?
最後,他一口我一口地將那碗湯咽下了肚。
然後我便後知後覺地發現。
我竟一直同他用的一個湯匙。
神醫在我身後樂得偷偷笑。
我羞紅了一張臉。
神醫不愧是神醫。
陸青臣的腿,竟是沒幾日,便能下地了。
我們早就做了打算。
既然那大夫被人收買了,此地便是不可再待了。
我同他收拾了包袱,他雖走得還是慢些,但比起以前已經好了很多。
拜別了神醫,我買好了馬車,親自駕車,帶著陸青臣朝北走了。
要走去哪兒,他沒說,我沒問。
只管往前走。
我們走了很久,為了省銀兩,到了客棧兩人合住一間房。
夜裡有些冷,他是病人,合該睡床榻。
「二兩,你上來。」
我支支吾吾地不肯上去。
他嘆了口氣。
「你若病了怎麼辦?還是上來吧,我保證睡得老實些,不會動著你。」
我想他誤會了,我不是不放心他。
而是我不放心我自己。
最後,我還是上了那榻。
我與他隔著咫尺的距離,好似呼吸聲都能聽到。
我有些睡不著。
便想哼些曲子來緩解氣氛。
「很好聽,這是什麼曲子?」
我笑了笑。
「沒名字,小時候,我娘給我唱的。」
提到娘,他眸子暗了暗。
我知道,他是想夫人了。
「少爺放心,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即便是在牢里,也會和老爺相安無事的。」
「他們都在等你,你一定不能放棄。」
我說得認真專注,一隻手忽然覆在了我的手上。
「二兩,我當初怎麼想的?竟給你一個女子,娶了這麼個名字?」
我被噎得說不上話。
這名字,一開始我也不喜歡。
肚子裡但凡有點墨水的人,都起不出這名字來。
「少爺,您日後還是要多讀些書才好,不然怎麼給小少爺小小姐們起名?」
他莞爾一笑。
就著月色,我看得清楚明了。
「二兩,你喜歡我嗎?」
我心狂跳,猛地坐起身來。
臉上頓時火熱滾燙。
這層窗戶紙,竟被他捅破了。
「少爺說什麼呢,您是少爺,我是丫鬟。」
他也緩緩坐了起來。
「我早就不是什麼少爺了,二兩,我喜歡你。」
「只是我現在身負重任,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待我將爹娘救出,你可願我做你夫君,同我爹娘那般恩愛相守一生?」
我不知他說得是真是假。
但此刻,像是跌在蜜罐里一般,掙扎不出。
那眼中的情誼,炙熱如火一般,將我燃燒殆盡。
我遠遠地瞧見過陸青臣看方雪心的樣子。
那般情意綿綿,是與這不甚相同的。
但此刻也不能全說這是假的。
我忍不住,眼眶湧出熱淚。
「少爺,我願意。」
我不想騙他,更不想騙自己。
9
我和他走了一月余,終是到了邊關。
原來,他是想入伍爭取軍功。
他的腿傷在路上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我同那些軍屬,住在一起。
每日盼著各自的郎君平安歸來。
「都怪陛下,原先的陸大將軍多好的人,被他下了詔獄,現在這個就是個草包蛋子。」
「小聲些,辱罵陛下,你不要命了?」
「我就是說說嘛,若陸將軍還在,這邊關又怎會亂?」
我靜靜地在一旁聽著,也不答話。
「欸,二兩娘子,你家那位,看著模樣就俊,那檔子事怎麼樣啊?」
那娘子是個心直口快的人。
想開什麼說什麼。
我被她問得一怔。
「很好。」
其實,我根本都不知她是何意思。
「哈哈哈,二兩娘子,那你可有福氣了,不像我家那個,也就三四下的事,就這每次回來,都猴急得不行。」
我一臉蒙,賠著笑回應:「我家的挺好的。」
陸青臣在我心裡,自是什麼都好。
她們笑得更甚了。
之後一日,陸青臣回來了。
便詫異地問我:「何故她們看我的眼神那般怪異?」
我想了想,大概是因著這事。
我便同他講了講。
他漲紅了臉。
「以後可莫要再回李家娘子這話了,她這婦人,竟是瞎教壞了我的二兩。」
又是一年冬。
邊關果然是要比京城更冷上許多。
可卻有個好消息傳來。
陸青臣在軍中升了官,做了副使,還打了勝仗。
這裡的大將軍很是器重他。
想要帶他回京。
那一夜,陸青臣坐在桌前許久。
「二兩,我想考武狀元。」
這一仗雖是贏得漂亮,也給他提了職。
但還遠遠不夠。
我一貫支持他,雖不知他要做什麼。
「好。」
就這樣,我同他,又從遙遠的邊關,回了京城。
同他回來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若是他做了武狀元,那他曾經許諾的那些還會作數嗎?
方雪心,他又真的放下了嗎?
我垂了眸,我膽子小,不敢去問。
又或許,我是不敢知道答案。
他見我不開心,從包袱里翻了半天,掏出一包飴糖。
我亮了眸子。
「何時買的?」
「今晨出門前,專門跑去給你買的,好吃嗎?」
我眯著眼笑,朝他點了點頭。
他大掌落在我的頭上。
良久,朝我傾身,奉上一吻。
羽睫輕顫,我同他,好似更近了一步。
因著軍功加身,又是這些年的歷練。
陸青臣,早就和從前不一般了。
恰逢新皇登基。
新皇甚是欣賞他。
陸家的陳年舊案,便被翻出重審。
老爺夫人從詔獄裡,被接出來的那天。
是陸青臣許久以來,笑得最開心的時刻。
他們緊緊相擁,滿含熱淚。
我無聲退出,不去打攪。
將軍府又熱鬧了起來。
府中家丁換了一批人,上上下下,不是打掃清洗,便是準備著武狀元的殿前冊封。
我在其中,像極了多餘的人。
不知去哪兒,不知做什麼。
陸青臣很忙,我醒的時候他已經出府了,我睡的時候,他還未歸。
我眼裡的期待,一天天地黯淡。
直至方雪心的登門道賀,直接熄滅。
這些日子,他未來得及同我見上一面。
卻是見了方雪心。
聊了什麼,我不得而知。
卻聽人說,方雪心是笑著出門去的。
又沒過多久,我出府採買。
便聽人說了,將軍府有意向太傅府上提親。
我買的東西掉落了一地。
失魂落魄地朝前走去。
「姑娘,姑娘,你的東西。」
10
那夜,我未睡,等了他許久。
等著等著,就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陸青臣大抵不是真心喜歡我的。
他對我有感情,但那可能是朝夕相伴的感激之情,亦或是如親如友的相伴之情,唯獨不是那男女之間的相愛之情。
我是親眼見證過他如何奪取那方雪心的愛慕之情。
堂堂將軍府的公子,那般低如塵埃。
為了方雪心的一句喜歡,便去崖上摘那鐵線蓮。
而我和他之間,低的從來都只有我。
我們,自始至終都是不對等的。
心很痛,眼淚止也止不住地往下落。
卻是不得不認清的事實。
那晚,我還是沒等到他。
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我不知他究竟在忙何事,竟是連見上一面,談一談的工夫都沒有。
第八日,我沒再等他,收拾好了包袱,出了將軍府。
我沒立刻出城,而是回了趟家。
那裡因為久不住人,又蒙了一層厚厚的灰。
蛛網密布,我沒了打掃的心。
只是想最後再來看看。
畢竟,這裡也不是我的歸宿。
我出了村子,便見了幾個鄰居嬸子。
「那武狀元真是儀表堂堂,騎著高頭大馬,與那方家小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11
陽春三月。
我在南郡的酒鋪忙得如火如荼。
走前念著我的私房錢都花在了陸青臣的身上。
最後落得人財兩空。
想想都是虧得拍斷大腿。
於是便又悄悄折回了將軍府,拿了幾件他的貴重玩意溜了。
我輾轉去了好些地方。
不是太熱就是太冷。
同陸青臣在一起的那些個年月,過得甚是狼狽艱辛。
我屬實不想再回味。
便是留在了氣候宜人,適合定居的南郡。
開了家酒鋪。
酒鋪取名的時候,我想了好久,也翻遍了《詩經》,卻是找不到一個合我胃口的。
最後實在懶得想了。
乾脆以我名字來命名,叫了「二兩酒鋪」,倒是應景。
我釀的酒又香又甜,回頭客更是不少。
久而久之,我這二兩娘子,也出了名。
一日午後,忽感寂寞。
算算年紀,如我這般大的,好些孩子都生了仨了,頓時傷感起來。
店裡的夥計,是個熱心腸的。
「二兩娘子,為何不招個上門夫婿?」
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這般年歲,情愛已然看淡。
不會再同從前那般,剃頭挑子一頭熱。
左右不過是找個順眼的,知冷知熱地一起共度餘生。
這般想著,便開始尋了媒人介紹。
可誰知媒人還沒來,便等來了個自薦的。
我瞪大了眼睛,有些意外地驚喜。
「牛二哥!」
他笑時臉頰有兩個梨渦。
牛二個子不低,人又長得孔武有力。
「二兩,我瞧著像你,沒想到真的是。」
牛二哥的老家就在這。
他說京城那裡總有人找事搶生意,不如迴風景秀麗的老家來。
曾經的他對我多有照顧,我與他聊著聊著,便發現甚是投緣。
我和他,好似有說不完的話。
再後來,他便時常跑來我這兒買酒。
其實我心裡知道,他不是想買酒,是想娶我。
剛來南郡時,我整夜地睡不著覺,翻來覆去地想著陸青臣,即便是睡下了,第二天醒來,也是滿面淚痕。
可漸漸的,日子久了。
我便是不到時辰就犯困,清晨醒了還能打一套養生拳。
我又發現,我好似很久沒去想過陸青臣了。
我原以為,我會記著他,念著他一輩子。
可現在卻發現,一輩子那般長,誰又能說得准以後呢?
我曾想,自己恐這一生只能愛他一人。
可當下雨時,牛二匆忙打著傘,守在我酒鋪門口,只是怕我忘了帶傘。
我在院中被蜂蟄了,他便爬上樹,幫我取了那蜂房,結果自己被蟄了滿身滿臉的包。
比起陸青臣那婉轉還要去猜測探尋有幾分的愛意,我好似更喜歡牛二這般的直接。
在他眼裡,我感受到了如珠如寶的珍視。
我同他講了我和陸青臣的過往。
「若你不介意,我便嫁與你。」
他一臉吃驚,復又驚喜。
「怎會介意?二兩你有情有義,是天底下最難得的女子!」
我怔在原地,心裡甜得泛酸。
我同牛二成了婚。
未想到,婚後他待我更是極好。
我與他蜜裡調油到了第二年。
陸青臣找來了。
12
他找到我時,猩紅了一雙眼。
「二兩,為何不等我!」
「你怎麼敢嫁與他人!」
我沖他甜甜一笑。
「我等了呀。」
我等了他八日,卻是一面也沒見上。
我知他剛回京,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我可以等,但是卻等來了他去太傅府的消息。
這八日,但凡能有一日,他能抽出空來見上我一面,我都不會選擇離開。
「少爺,是這些年的不離不棄,一路相隨,讓你誤以為我會一直在原地等你。」
他知道方太傅有份參與同伯爵府的李世子一起暗害他,卻還是禁不起方雪心的幾滴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