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坐在冰涼的地上枯坐到天亮,我想我又做錯了什麼呢?
是他闖入我的人生。
我只是不想成為鍾曉曉。
這也有錯嗎?
12
醫院的檢查結果出來的很快。
我懷孕了。
這是蘇柏橋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攬著我的肩膀笑意盈盈的跟醫生道謝。
不出意料的收穫了一句。
「蘇先生對太太可真好。」下一秒她羨慕的目光就朝我看過來。
「蘇太太的身體狀況很好,很適合孕育,最近可能會出現孕吐的情況,要注意補充營養。」
這個稱呼讓我沒由來的感到噁心。
我「媽」在我身後哽咽:
「曉曉,媽媽的願望就是看著你結婚生子,現在終於圓滿了。」
在這樣荒唐的場面里我試圖抽離,假裝自己是個旁觀者欣賞這場鬧劇。
但很悲哀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割裂感逐漸變淺。
我不知道是我的潛意識裡把這一切合理化了,還是說這個世界的bug正在修復。
總之我能清晰的感知到,我正在跟這個世界融合。
這也就意味著,要不了多久,我就會徹底變成鍾曉曉。
「我不會生下這個孩子的。」
我看著「媽媽」的眼睛繼續說:
「我要打掉他。」
那如果,我不按照鍾曉曉的劇情走呢?
會發生什麼事呢?
如果我拒絕這個命運既定的孩子出生,劇情會改變嗎?
13
腦海中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痛得我幾乎站不穩。
我很快就意識到,這是抗拒既定劇情的懲罰。
我「媽」站在原地痴痴地看著我,她像是沒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
「你在胡說什麼?曉曉,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生育是女性最神聖的時刻,你要為柏橋孕育一個生命了,你不高興嗎?」
我不高興嗎?
我怎麼可能高興呢?
我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點我媽媽的影子。
但她們除了長得一模一樣之外,神態表情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我決定和蘇柏橋結婚的那天,我媽跟我說:
「你首先是個人,其次才是女人。人很多時候需要自私,可社會倡導女人得無私。」
「你很幸運出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里,你有權利選擇你的人生,但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女人沒得選。」
「所以鍾曉,珍惜你的選擇。」
珍惜我的選擇,可是媽媽,我現在已經沒得選了。
蘇柏橋饒有興致地看著我面色蒼白突然虛弱的樣子。
「是啊曉曉,媽說的對,替我生孩子你不高興嗎?」
他攥住我的胳膊暗暗用力,似乎是很不滿我這樣擅作主張偏離劇情的行為。
蘇柏橋湊在我耳邊輕聲說:
「不要再試圖反抗了,鍾曉,你也不想我把你關起來的吧。」
我看著他並不從容的樣子,突然就覺察出一絲奇怪。
是哪裡奇怪呢?
蘇柏橋不是主角嗎?如果劇情的一切都圍繞他展開。
那他根本不需要附和我「媽」的話,這一切的異常都會被新世界的邏輯自動修復。
就像那個根本解釋不通的「鍾氏」,所有人都不覺有異地堅定相信著。
為什麼蘇柏橋要維護劇情?
為什麼呢?
我垂著頭思索著,路過的護士推著手術用的器械路過。
我趁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拿起一把鋒利的手術刀捅進蘇柏橋的心臟。
他表情詫異地看著我,胸口是噴涌而出的鮮血。
我臉上帶著新鮮的血,回過頭對著我「媽」說:
「我要把孩子打掉,是在通知你。」
她臉色慘白的踉蹌著倒退了一步,像是安撫也像求饒:
「不逼你了,媽媽不逼你了……」
看吧,他在害怕我改變劇情。
這說明我可以改變劇情。
14
蘇柏橋沒死。
在我預料之中。
他有主角光環,哪怕被我當眾捅穿了心臟,系統也會自動修復。
所有親眼目睹的人都會堅定不移的相信,被刺穿了心臟也不是什麼大事。
和被割傷了手臂,摔傷了胳膊一樣。
總之,瞧,他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荒誕得令我想笑。
當然我這個始作俑者也不會有任何懲罰。
劇情不會主動偏離到,送它正在懷孕的女主角去坐牢。
它只能最大程度的降低這件事的影響。
即把我捅了蘇柏橋這件事也合理化。
因此最後我也只得到了一句不輕不重的埋怨:
「曉曉,你也太不懂事了,怎麼能隨便動刀子呢?」
蘇柏橋臉色蒼白地靠坐在病房床頭,他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
「真是的,孩子的事我們還可以商量,你怎麼能……怎麼能……」
我「媽」踟躕了許久,也沒說出再難聽的話來。
但很顯然經歷了這件事,她對我抗拒生下孩子這件事,已經並不是一開始完全反對的態度了。
她被改變了。
蘇柏橋白著一張臉咳了兩聲,趕在我回答之前先開口:
「媽,曉曉說的氣話,我會好好勸勸她的。」
他還在維護劇情,為什麼呢?
我當然注意到,說完這句話他的臉色好了不少。
很顯然,劇情順利回到主線,對他恢復傷勢很有用。
也就是說,只有在既定劇情里,他才是男主角。
而假使劇情被我改變,那在偏離的劇情里,他這個男主角也未必好用。
所以我才僅僅改變了「我媽」這一個小看法而已,他就會收到影響。
如果我能改變更多呢?
在不屬於他的劇情里,他還是男主角嗎?
15
「柏橋說的對。」
我笑著附和他,蘇柏橋表情怔了一瞬,不知道我在打什麼主意。
但我突然變卦要順著劇情走,他也只覺得我是因為害怕了系統的懲罰才乖乖低頭。
一旦我意識到了在這個世界根本不能通過殺死他來恢復原狀,就會變得溫順聽話。
蘇柏橋露出一點瞭然的笑意來。
然而還沒等他再繼續說點什麼,我就繼續跟「我媽」說:
「我也挺喜歡小孩子的,但是媽媽,寶寶出生要跟著我姓鍾。」
我眼神一錯不錯的盯著她的反應。
果不其然,她下意識地蹙起眉,接著是反駁:
「怎麼可以?孩子都是要跟爸爸姓的……」
蘇柏橋已經察覺到了我的意圖,但他已經無力阻止,只能喘息著,無力地靠在病床上。
看著我的笑意擴大,像是誘導一樣緩緩地問:
「那我呢,媽媽?」
「我不是跟你姓鍾嗎?」
「我媽」張了張嘴,她應該是想說什麼,但又卡了殼,緊接著就陷入了長久的思考。
是啊,為什麼呢?
因為她只是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npc,這是一個系統邏輯之外的問題。
客觀存在,但被所有人選擇忽視的,最顯而易見的問題。
這個時候我顯得有點咄咄逼人,湊近了繼續問她:
「媽媽,鍾氏集團,為什么姓鍾呢?那不是爸爸的公司嗎?」
她的眼神開始變得無措,緊接著是慌亂。
我只是提出了一個很小很小的問題,好像就足以打破她長久以來遵循的世界觀。
終於,隨著那句「我……我不知道」。
我終於受到了系統給予的,綿長的疼痛懲罰。
它在告誡我,懲罰我。
一瞬間,我就被疼痛掠奪呼吸,摔倒在地。
但我前所未有的暢快。
因為蘇柏橋原本已經癒合的傷口竟然又滲出了血。
我是對的。
太好笑了,我突然意識到這件事。
如果我也可以改變劇情,那我憑什麼不是主角呢?
16
我很滿意地欣賞著蘇柏橋臉上恐懼的神色。
他終於又露出這樣的恐懼了。
在掠奪了我的一切,試圖馴化我之後,他竟然在害怕我。
我回頭看了一眼,原來是「我媽」呆滯地站在原地,像被抽去了靈魂的軀殼。
而從她左邊的頭顱開始,有一部分頭骨正在變成消散。
很輕易的,像被一陣風吹散了。
周圍的一切開始變得很安靜。
本該是吵嚷紛亂的醫院,此刻門外卻沒有任何聲音。
而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了狂風大作,黃沙漫天,看不清任何建築。
我強忍著疼痛走上去。
蘇柏橋已經退無可退,他慘白著一張臉,捅在他心口的那把手術刀終於在此刻顯現出副作用。
「你不能……殺我……」
他的呼吸開始變得像風箱,呼哧呼哧的聲音似乎帶著難以言喻的疼痛。
「為什麼不能呢?」我輕聲問他。
他這個時候當然已經分辨不出,我到底是在誠心請教,還是戲弄他。
但他除了如實相告已經沒有了第二個選擇。
「會崩塌的……殺了我,世界會崩塌的!」
蘇柏橋幾乎是喊出的這句話。
他眼睛裡帶著熾熱的猩紅,似乎這樣真的能把我嚇住。
但我並不為所動,我只是長久地保持沉默,然後繼續盯著他。
蘇柏橋在這樣的對視里率先崩潰。
「曉曉,鍾曉,你不能殺我……」
「我們是可以共存的,你得給我一次機會,我為你死過那麼多次,你不能……不能殺我。」
他求饒的姿態很卑微,仿佛我真掌握著他的生死。
我眼神恍惚了一瞬,聲音很輕地問他:
「是這樣嗎?」
17
他說他為我死過很多次。
這句話我沒有懷疑過。
因為即便是我沒有經歷過那漫長到足夠他恨我的76次攻略。
也全然無從分辨那本「攻略筆記」上記載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但有一件事我永遠也不會忘。
十歲那年我差點被人拐賣的那次,是他帶著我跳下那輛麵包車。
呼嘯而過的風被我們甩在後面,蘇柏橋牽著我的手拽的很緊,他說:
「跑快點,鍾曉,再快點!」
在那本筆記里,第75次攻略的結局是,他代替我被人販子抓到,因為被打,最後傷口感染受傷死掉了。
那是他很接近成功的一次,但他最後沒有等到我的救援。
第76次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
但第77次他成功了,我們從那輛麵包車上跳了下來,並且活了下去。
蘇柏橋還在淒聲懇求:
「我保證……只要你不殺我,我可以告訴你恢復原狀的辦法。」
我突然開口問他:
「你真的會死嗎?」
蘇柏橋像是突然被掐住了脖子,我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問他:
「你其實是怕我不殺你吧?」
「殺了你,一切就都會重來的,對吧。」
他不知道自己有時候表現的很好被猜出心思,就好比這樣挖空了心思在我面前表演。
我就知道,他其實是想讓我想起那段他拯救我的童年回憶。
但就像那所空中樓閣一樣,他的拯救也全都基於謊言之上。
他在潛移默化的提醒我這件事。
當然不是為了讓我念舊情,他在提醒我那都是假的。
蘇柏橋的真實意圖是希望我殺了他。
他當然不會死。
但很大機率,這個故事又要重來一遍了。
18
「你這個瘋子……」
蘇柏橋瞳孔震顫的看著我,他的眼神銳利的陌生。
或許是被我猜中了心思,他終於決定不在我面前繼續表演了。
於是那些被刻意藏起來的恨意,終於被他不加掩飾的表現出來。
「憑什麼……憑什麼永遠都是你贏!」
是被我戳穿了心思的惱羞成怒,但這恰恰又說明,我是對的。
只要我殺了他,遊戲又會被再次重啟。
主角死了遊戲會崩塌是真的。
但他不是唯一的主角。
我才是。
這是個圍繞我而建立的,劣質的鏡像世界。
就算系統很努力的構建出一個由蘇柏橋為主角的男本位社會。
也改變不了世界的核心仍然是我。
所以它可以改掉所有人的人設,一葉障目地制定一些拙劣的遊戲規則。
它讓所有人都以相反的形式在我面前表演,試圖讓我接受這樣的社會規則。
但它唯一改變不了的是我。
這是本我的世界。
我是主角,也是bug。
它只能通過馴化我的方式來試圖掩蓋我也是主角的真相。
但它阻止不了我的思想和行為。
我依舊有改變世界的能力,而系統只能給予我一些無關輕重的疼痛懲罰。
我不相信這個世界是真的,它就只能坍塌。
破局的關鍵從來都不在蘇柏橋,而在我。
我終於想明白了這一點。
19
不知道又過去了多久,十分鐘?還是一小時?
醫院的牆面開始坍塌了,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一種很舊的黃白色。
「我媽」的身體已經被風徹底吹散,就連一點灰塵都不剩下。
蘇柏橋胸口的血越流越多,他就快死了。
他的臉色也變得灰白,但他看起來很高興。
風箱一樣喘著粗氣,眼睛卻很亮的盯著我說:
「我快死了,你改變不了我了……」
「下一次……下一次我不要再攻略你了……」
蘇柏橋嘴裡也開始吐血,他繼續說:
「我不要永遠跟在你後面……鍾曉……我想……我想過我自己的人生……」
「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