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蘇柏橋結婚那天,我聽到了一句奇怪的電子音:
「恭喜玩家00832攻略主角鍾曉進度完成……」
起初,我只以為這是幻聽。
但真的從這天起,蘇柏橋取代我,獲得了我的財富、權利和好運。
一切都發生得潛移默化,所有人都不覺有異。
直到我翻到蘇柏橋的日記本。
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七十六次攻略記錄,全部以失敗告終,這是第七十七次,他成功了。
我的意識從混沌中覺醒。
既然我是主角,那這個世界,應該由我說了算啊,不是嗎?
1
「恭喜玩家00832攻略主角鍾曉進度完成。」
「正在為您發放任務獎勵中……」
婚禮正在進行,我突然聽到一句不帶任何感情的電子音。
是聽錯了嗎?
我轉頭看了一眼,周圍依舊嘈雜紛亂。
面前是剛剛說完「我願意」的蘇柏橋,台下是飽含熱淚的我爸媽,還有歡呼喝彩的親戚朋友。
沒有任何異常,好像只有我自己聽到了這句奇怪的話。
我晃了晃頭,看來真是最近太忙,都出現幻聽了。
蘇柏橋紅著眼眶牽起我的手,在周圍高喊「親一個親一個」的起鬨聲中緩緩靠近我。
恰到好處的氛圍燈和煽情的音樂。
眼前是我青梅竹馬的愛人,此刻是我們最重要的時刻。
我努力把剛才的幻聽和那些紛亂的情緒拋諸腦後。
但與此同時,又一道更清晰的電子音響起:
「您已選擇滯留遊戲世界,是否剝奪本世界主角鍾曉的全部屬性?」
這道聲音清晰的我無法忽視。
主角鍾曉,我是主角嗎?
誰要剝奪我?
緊接著又響起一道很短促也很熟悉的聲音,像是迫不及待。
「是。」
我詫異地抬起頭。
是蘇柏橋的聲音嗎?可他明明沒有說話。
我緊緊盯著蘇柏橋的臉,自然沒有忽視他難以言喻的激動和一點……詭異的興奮。
「曉曉……」
他突然說。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那道電子音和他的聲音同時響起:
「恭喜玩家00832,您已取代鍾曉成為本世界主角,祝您遊戲愉快。」
2
我是在婚禮現場暈倒的。
毫無預兆,嚇壞了一眾親朋好友和蘇柏橋。
到了醫院竟然也查不出緣由,直到第三天我才從深眠中醒來。
最後殘存的片刻記憶是蘇柏橋那句古怪的話,他說,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曉曉。
我一直都不喜歡被人叫曉曉,只要有人這麼叫,我就會一本正經的糾正: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是我的名字。」
我不喜歡被人疊字的稱呼。
我媽給我起這個名字的寓意是俯視群山,不是甜甜,軟軟,曉曉。
因為我不喜歡,所以也從來沒有人當著我的面這麼叫我。
我和蘇柏橋認識快二十年,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現在,我一睜開眼,一張熟悉的臉就帶著擔心的湊過來。
「曉曉,嚇死我了,你現在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
「曉曉,身上哪裡痛嗎?」
一連串的「曉曉」讓我剛睜開眼就蹙起了眉,我媽一臉關切的湊過來。
蘇柏橋站在床尾。
明明都是我最熟悉的人,可此時卻有一種本能的詭異感順著脊背爬到我的頭頂。
不對勁,我想。
「曉曉,媽媽給你燉了雞湯,快趁熱喝,這兩天柏橋辛苦壞了,等過兩天你休息好了,媽媽教你,你也學學親自燉給他喝。」
「砰」的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炸了,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眼前這個溫柔賢淑,連笑容都幾乎是拿尺子量出來的女人。
不是我媽。
3
鍾曉這個名字就是我媽給我起的,也是她告訴我。
「我希望你是高山而非溪流,鍾曉,你自己就是高山,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她是我從小崇拜到大的最厲害的人,憑一己之力做大了鍾氏財團。
「我不需要把時間浪費在照顧你的衣食住行上,我只需要成為你的榜樣。」
這也是我媽親口說過的話。
她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燉湯這種事上,更不會教育我為男人燉湯。
眼前這個女人和我媽長著同一張臉。
但這不是我媽。
我汗毛都要豎起來,後撤了一點,警惕的問:
「你是誰?」
極致的恐懼像蜘蛛一樣悄無聲息的爬進心臟。
蘇柏橋皺著眉,放輕了聲音問我:
「曉曉,你怎麼了?」
陌生的異樣感已經令我無法忽視,我警惕的看著所有人,腦子裡卻又不由自主的想起婚禮上的那道電子音。
可幾乎是與此同時的,我竟然又聽到蘇柏橋的心聲:
「系統!她出什麼狀況了?不是說攻略成功之後所有人都會變成新設定的人設嗎?」
安靜的病房又響起那道電子音:
「正在為您檢測中……」
「警惕……異常……#¥出現異常……」
4
我腦子裡多出了一段不屬於我的記憶。
我叫鍾曉曉,出生在一個富裕但傳統的家裡。
在這個故事裡,我媽不是女強人,我爸也不是醉心藝術的畫家。
他們調轉了個,我爸是企業家,我媽成了家庭主婦。
而我名字的寓意也不再是「會當凌絕頂」,而是曉曉,聽話的意思。
我從小就被教育的乖巧聽話,從學生時代就是無數男生的白月光。
哪怕家裡只有我一個女兒,爸媽也從沒想過讓我學習金融管理,他們會說:
「一個女孩子家,只要嫁得好就行了,家裡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好像培養我的這十多年,只是為了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培養妻子。
我二十歲那年,這個男人出現了,就是蘇柏橋。
他貧窮但是努力,肯吃苦,面對我這種富家千金也不討好不諂媚。
於是很自然的,他借著鍾家的權勢做出了一番成績,並且順理成章的在二十四歲那年和我結婚。
這段多餘的記憶在這裡戛然而止。
一個和我的前半生截然相反的恐怖故事。
一個哪怕我沒有看過,也聽說過的,男頻小說的經典套路。
只是在這個故事裡,我成了這個無關緊要的女主角,或許還是之一。
我的家庭,我的人生,我的一切都和原本我所經歷過的完全相反。
表面上我仍然擁有財富,可實際上我失去了人生所有事情的選擇權。
我成了一株真正的菟絲花,我只有向下生長的自由。
甚至連我存在的意義,都只是為了成全蘇柏橋。
攻略……世界主角……遊戲獎勵。
那些我聽到的電子音不是假的。
蘇柏橋是個攻略者,而我是被他取代的,原世界的主角。
我打了個寒顫。
如果現在已經不是原來的世界了。
那我現在到底是鍾曉。
還是鍾曉曉?
5
醫生說我的情況還需要繼續留院觀察。
在蘇柏橋的勸說下,「爸媽」都先走了。
他仍然站在床尾,神色晦暗不明的看著我蜷縮在床頭。
「曉曉,你還好嗎?告訴我,你還記得什麼?」
是試探的語氣。
如果他察覺到了我還是鍾曉,會發生什麼事呢?
我會死嗎?
還是會被這個世界抹殺?
我想再聽到他的心聲,可再怎麼屏氣凝神也聽不到了。
這一切的碎片信息編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面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
蘇柏橋這個入侵者把這一切都改變了。
只是這其中出了一點差錯,我沒有變成鍾曉曉。
我神情膽怯的對著他搖了搖頭,故作一副迷惘的姿態問他:
「柏橋,我們不是在辦婚禮嗎?我怎麼了?」
他像是在審視我的答案,盯著我許久才微笑了一下。
「沒事了。」
「曉曉,我帶你回家。」
我沒有猶豫的把手放在了他手上。
蘇柏橋高大的背影一如往常,我卻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我青梅竹馬的愛人是個攻略者,他呆在我身邊十多年。
只是為了奪走我的一切。
我知道如果是膽小怯弱的鐘曉曉,一定會在這樣的時刻里,全身心的信任著蘇柏橋。
而我。
我孤立無援。
除了恐懼和厭惡。
我首先得活下去。
6
那天之後又過去了一段時間。
蘇柏橋都沒有察覺出我的異樣,但同樣的,我也再沒有聽到過他的心聲。
鍾氏財團在這個世界已經名正言順的成了他的囊中物。
和那天我聽到的「系統」的話一樣。
他接管了我的財富,智商和權利。
這個事實令我從心底冒上一層寒氣,但此後更多的是困惑。
鍾氏財團姓鍾,是因為我媽媽姓鍾。
這個偌大的商業帝國的實際掌權人一直是我媽,繼承人是我。
而在這個畸形的世界觀里,這個由我爸掌管的財團也姓鍾。
但沒有任何一個人去質疑它為什么姓鍾。
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懷疑過,蘇柏橋一個完完全全的外姓人,為什麼能從我爸的手裡完整的繼承了鍾氏。
這是個巨大的bug。
像是小世界為了順利運轉,就必須自動忽略一些邏輯問題。
而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既然我是清醒的,是否說明這個世界並非堅不可摧。
那我是否還有機會,打破這一切。
同時還有一件事我搞不明白。
蘇柏橋吃過飯,從背後湊過來抱住我,姿態親昵的問我:
「曉曉,累不累。」
我動作並不熟練的繼續洗碗,輕輕搖了搖頭。
如果蘇柏橋已經取代我成為主角,那他明明已經獲得了最頂尖的社會資源。
我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為什麼他還留著我?
7
我開始試圖尋找一些或許能破局的蛛絲馬跡。
蘇柏橋對我並不設防。
也許是因為聽話的「鍾曉曉」並不值得他花費那麼多心思來忌憚。
他的精力都放在了別的地方,例如藉助自己的主角光環開拓新的商業版圖。
前天我還在新聞上看到他又新敲定了一項和政府的合作。
從前那樣意氣風發的時刻屬於我。
而現在我只能從視頻里嫉妒的看著他奪走的我的一切。
但與此同時的,拋卻所有主觀因素來說,蘇柏橋對我算得上很好。
在這個噁心的男本位的新世界裡,他並沒有限制我必須成為家庭主婦。
在我被陌生的爸媽指責為什麼不留在家裡照顧好他的時候,蘇柏橋會站出來為我說話。
相反他很尊重我,還會最大程度的支持我做喜歡的事。
在很偶爾的瞬間裡,我會沉淪地想,我真的是鍾曉嗎?
如果我是,那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證明?
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又會不寒而慄。
我被完完全全地剝奪了向上的自由,只剩下沉淪這一條路。
以至於我偶爾也會忘了,我本身就擁有這些自由,是蘇柏橋掠奪了我的權利,又施恩一樣地賞給我。
直到第三個月。
我稱之為來到「新世界」的第三個月,我在書房的舊紙箱裡翻到了一本蘇柏橋的筆記。
這本筆記有個讓我汗毛倒豎的名字——
「攻略日記。」
8
「穿進遊戲的第三天了,系統告訴我要攻略這個叫鍾曉的女人,成功之後我才能回家。」
「系統說只要被她察覺到我是在故意接近她,就算攻略失敗,第十次了。」
「她很警惕。」
「……第十五次,明明我是正規面試當上的她的助理,為什麼還在懷疑我?」
「……我救了她,她還是不相信我,第三十二次了。」
「真的有攻略成功的可能嗎?」
「我想回家。」
……
「系統說只要我攻略成功,就可以獲得她的一切……這個世界的絕對權力,財富,我可以變得和她一樣厲害……」
「我可以取代她。」
……
「第七十次了,原來鍾曉是因為小時候缺愛,所以警惕心強還很敏感戒備,如果下一次我從她小時候開始讀檔會好一些嗎?」
「又失敗了。」
「第七十六次,我好像要成功了……」
「快點結束吧,現在只要看到她,我都要噁心吐了。」
「系統說她的新人設會是一個完全沒有自主思想的蠢貨。」
「好期待啊,高高在上的鐘曉也會變成對我俯首稱臣的蠢貨。」
像是被海水淹沒,看到最後一行我已經被掠奪了全部的呼吸。
那張巨大的網終於遮住了我眼前所有的光。
而一些脈絡都變得清晰可見。
這不是他第一次攻略!
而是第七十七次。
他成功了。
筆記本掉在地上發出並不算輕的聲響。
身後皮鞋踩在地毯上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我轉動著脖子機械的轉過頭。
蘇柏橋偏著頭,眼神里不帶任何笑意。
「呀,被發現了。」
9
「曉曉,知道嗎?你裝的其實一點都不像。」
蘇柏橋的眼神沒有任何情緒,我心中警鈴大作,但手腳都像是被什麼困住似的動彈不得。
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他都知道。
他知道我是鍾曉,他恨我,那為什麼……
我不動聲色的把桌上那隻鋼筆握在手心裡。
蘇柏橋的笑意擴大了一點,但看起來仍是帶著壓迫感的。
「我等著一天等了好久,有多少年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你生來就擁有一切,這個世界的所有資源都向你傾斜,而我,我只是一個卑微的,祈求你喜歡的可憐蟲。」
他毫無保留地向我表達痛苦和怨恨,但這並不能令我共情。
「你恨我嗎?」
蘇柏橋突然問。
我沒有回答,他繼續自顧自地講:
「應該恨吧,我把你變成這樣,可是我更恨你啊。」
我不欲再聽下去,這是掠奪者的謊言,是勝利者的讚歌。
如果我贏了,我也願意說這些高高在上的冠冕堂皇的話。
我握緊了手裡那根鋼筆的筆尖,猝不及防地朝著他的脖頸刺了過去。
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殺了他。
殺了這個入侵者,一切就都會恢復正常。
10
筆尖刺入他皮膚的前一秒,我被蘇柏橋捉住手腕。
他居高臨下的睥睨我,那種神色時刻在提醒我,我現在只是一個屈居人下的弱勢者。
大概在他攻略我的很多次里,我也曾經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我平靜地問出口。
這當然不是我自信於我們青梅竹馬的感情,那都是假的。
一切華麗的建築擁有一個泡沫一樣的地基,最後的結果也都是空中樓閣。
我所受到的任何教育都不容許我在這樣的環境里沉淪成依附別人而活的鐘曉曉。
我只是很單純地想知道,蘇柏橋為什麼不殺了我。
他看了我一會兒,繼而用一種很噁心的方式反問我:
「我為什麼要殺你呢?」
「看著你這樣的人在我身邊俯首稱臣,為了騙過我裝出一副乖巧聽話的樣子,不是很有趣嗎?」
「比起殺了你,親眼看到你從鍾曉變成鍾曉曉好像更有意思。」
他明明還長著蘇柏橋的臉,卻好像和那個我認識了將近二十年的蘇柏橋完全相反。
我得時刻提醒自己,面前的他才是真的。
才不至於在這樣的時刻里,回憶起過去的那個蘇柏橋。
他站直了聲音,拍了拍我因為僵硬而無法做出任何表情的臉。
蘇柏橋聲音聽起來好像很溫柔。
但我知道那溫柔聲中藏了無數把刀。
「我給你設定的新劇情是給我生一個孩子。」
我如墜冰窟,像是在一瞬間墜入萬丈深淵。
可蘇柏橋的聲音還在繼續。
「曉曉,不要試圖抗拒,你沒有拒絕的權利,享受你的新人生吧。」
11
蘇柏橋臨走前告訴我,不要再試圖殺死他,這個世界圍繞主角而建立。
如果他死了,世界就會崩塌。
從前的主角是我,現在是他。
說那句話的時候,他帶著一點享受。
那很難形容,是一種身在其中的,居高臨下的享受。
我沒辦法不承認,此時此刻他在享受我的恐懼。
我試圖從回憶里調取出一些足夠讓他這麼恨我的證據,但是沒有。
那對我來說真的只是很順風順水的二十四年。
蘇柏橋在其中充當了一個重要也不重要的角色。
是永遠站在我身後的支持者,是無話不說的知心朋友,是哥哥,是愛人。
所以我才會在婚禮當天聽到那句電子音的時候,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
取代我?蘇柏橋為什麼要取代我?
時至今日,我才終於理解了一點。
正是我順風順水的二十四年,對他來說卻是怎麼也跨不過去的夢魘。
他在這裡輪迴了無數次。
我不是他的青梅竹馬。
我是害他變成這樣的兇手。
所以他在日積月累里恨我。
可我又有什麼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