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做賢后,我「渴」了半輩子,從沒吃飽過。
重生回待嫁之年,我頭件事就是給自己選夫。
上一世求財求權都已滿足。
這一世求夫,只求容貌清秀,身形矯健,本錢足,精力多。
我不知道,東宮的年少太子也睜開眼,露出陰鷙和滄桑。
他等了又等,卻沒等來我。
他終於慌了神,出宮找我。
卻被人拉到我府中的後院。
管家說:「人齊啦,最後一個報名來被選夫的男子也到啦!」
1
我重生了。
重回到那個尚不通人事、單純美好的豆蔻年華。
我做了一輩子的賢后。
替蕭詔安料理六宮,擇選秀女。
同我年少夫妻的他選了一個又一個美人進來。
來我宮內的日子間隔一次比一次漫長。
我同他情誼不算深厚,所以倒也不怎麼難過,就是覺得金銀玉器摸得太多了,便總欠了點溫暖的柔軟。
而蕭詔安,又長得確實可稱絕色。
看得到,吃不著,著實心煩。
我渴了半輩子,腰帶都快結蜘蛛網。
我學著太皇太后念起了經,也沒什麼用,反而覺得入宮的那倆帶髮修行的佛子,長得確實夠勁。
我想著那就少在後宮待著了,去給蕭詔安打打下手吧,結果我又開始覺得新任的秉筆大太監,眉間一點硃砂痣,長得也夠帶勁。
我快無聊到瘋了。
幸運的是,後來的某天,丞相死了,蕭詔安不知道為什麼,像去了勢般,不再流連後宮,老實了。
那時,我們都已頭髮花白,對坐無言。
蕭詔安嘆息:「一切都結束了。」
我不死心,摸了摸他的手,和我一樣,老樹皮似的。
我亦嘆息:「一切都結束了。」
我給他倒了杯人參虎鞭茶。
蕭詔安連連擺手,稱太醫說他心臟不好,喝不了大補的。
我們又對坐無言。
蕭詔安苦笑:「這一世,是朕沒照顧好阿青,如有來世,你有何願望,朕定彌補。」
我保持一貫的賢惠作風,恭謹行禮:「惟願長居君側,侍君起居,思君安憂。」
但實則——
我想要個男人。
金窩銀窩,不如熱乎乎的男人暖被窩。
最好黑一點,高一點,野一點,像我在草原見過的野馬似的那種。
不像蕭詔安,他有點太白,太斯文了。
2
重生後的我,選夫有三道關卡。
第一關,叫出水芙蓉。
我坐在廊下帷幕後。
不遠處,院中的管家正忙忙碌碌地安頓來應徵的人。
此次選夫並非密不透風,名義上雖是徵求鏢夫,實則早就透出風聲,願者上鉤。
隔著簾縫,我窺見早有人心照不宣,開始暗中較勁。
有人鬆開領口,抓起斧頭,就猛干劈柴。
用力時,脖頸的筋暴起,引出那截精緻的鎖骨,鎖骨之下,便是壯碩風景。
有人見狀,亦著急,連忙折葉為刀,劈落一隻蚊蟲。
「怎可任由這蚊蠅驚擾雲小姐嬌軀?諸位真是馬虎!」他一邊說,一邊擼起了袖子,露出臂肌。
有人忽然泫然欲泣,半跪在地,托住那飛蟲。
「仁兄誤傷無辜!這是流螢啊!飛蟲柔弱,我等亦該有呵護之心才對!就像這世間女子,大都不易,怎可以暴力傷之毀之!」
拿葉子的人臉上寫滿髒話,瞪著哭泣的仁兄。
拿斧頭的斧頭被人搶走,只好原地翻了個跟頭。
一時間,院中嘈雜,各顯神通。
我看得饒有興趣。
最好笑的,還是唯一一個真以為是來應徵鏢夫的男子。
他穿著樸素,行為僵硬。
背對著我,站在角落。
我見那男子望著忽然就開始又唱又跳、各顯神通的眾人。
他想了半天……
還是沒想明白。
只好撓了撓頭。
我爆笑如雷。
這不比後宮選秀好玩多了。
說到選秀。
如今的蕭詔安應該正在東宮看禮部送去的小像吧。
這一世,我不再憧憬做皇后的尊貴和殊榮。
所以隨便找了個由頭,沒把自己的小像遞上去。
想必,他應該找到了別的心儀之選。
沒準是上輩子的貴妃,又沒準是什麼溫婉可人的小家碧玉。
我淡淡想了想,便回過神。
管家給我比了個手勢,關卡篩選的東西都已備好。
我輕輕拍了一掌。
出水芙蓉。
我倒要看看,管家精心策劃的,是怎麼個出水法。
3
而我不知道的是,蕭詔安今日早些時候從榻上醒來。
他雙眼露出不符合年齡的陰鷙和滄桑。
卻忽然感受到那股許久未有的少年勃發之氣,正源源不斷地在他的四肢百骸間流動。
他愣了一下。
「太子殿下,禮部將適齡女子的畫像送來了。」太監一邊說,一邊將滿懷的捲軸放在案几上。
只是,蕭詔安匆匆翻過,卻沒找到雲家獨女雲念青。
他等了又等,可太監找遍了所有畫像,均無雲家小姐。
蕭詔安不由皺眉。
阿青溫柔賢淑,本分老實,平生心悅的只他一個人。
她怎麼可能不願意嫁給他呢?
蕭詔安沉默起身,「備馬,本宮要獨自出宮一趟。」
4
出水芙蓉,要的就是別出心裁,不能刻意。
管家揚聲道:「本府小姐逗魚時不慎將十枚玉珠掉入池中,哀嘆惋惜,甚是沮喪。請諸位來幫忙找,一炷香後,定出十位勝者,進行下一輪的角逐。」
銅鑼乍響,香被點燃。
瞬間,池邊寬衣解帶者,不勝枚舉。
有急迫者,只來得及脫了鞋,便立刻跳入池中。
「撲通撲通」的落水聲此起彼伏。
池塘雖淺,但犄角旮旯眾多,小小几顆玉珠,很難被人找到。
幾息之後,有人懊惱地爬上岸。
滲著水的衣服顯現出身形的線條。
但可惜的是,「完玉」色澤雖好,但瑕疵過多——
我看到了白衫下,他臂膀上隱隱透出的雕青。
遺憾,我並不喜刺青。
落選。
有人像游魚般水性極好,連扎了幾個猛子。
攪弄一池漣漪,驚動錦鯉。
太粗蠻,以後如何能體貼呵護我?
落選。
忽然,我看到有人披著一身素紗,緊窄的腰身在池水裡輕輕搖曳。
他甚至忘了潛下去找尋玉珠,反而只是倚著岸旁的石頭,用濕漉漉的眼珠安安靜靜地看向帷幕這裡。
一字未說,情意綿綿。
我眯著眼,多看了他幾眼。
丫鬟貼心地說:「他名喚宋春鶴。」
這是個聰明人。
嗯,入選。
......
管家喊著小心著涼,理所當然地將眾人濕透的外套取走。
寬衣解帶間,的確若出水芙蓉。
各有各的風姿,各有各的特色。
我一一挑選,點出入選者的名單。
忽然間想到了前世宮中後花園的那片湖。
湖水裡沁了多少女人的脂粉和淚水。
有人假裝被推,自願落水,只為了栽贓寵妃。
有人亦為了證明自己得寵,拉著別人一起落水,想知道陛下到底會先救誰。
爭奇鬥豔都是為了同一個人。
有人被冤枉了,哭訴著求蕭詔安再多看她一眼。
蕭詔安煩不勝煩,全權扔給我處理。
他低聲抱怨:「她們整天都在給朕惹事,前朝的正事還沒處理完,朕哪有心思管這些扯頭花的破事。」
我當時不知該說什麼,只好笑。
蕭詔安拍了拍我的手背:「還是阿青好,識大體,從不讓朕煩憂。」
我當時心想,她們哪裡是惹事,只不過是因為後宮太小了,小到那點兒指甲蓋大的利益都得去爭去搶。
若是給她們每人都發個男人,哪還會有人因為皇上這一個男子的寵愛,爭得頭破血流。
蕭詔安如果真嫌後宮事多,又不樂意來後宮,他就應該找一批絕色美男送進來,反正大家閒著也是閒著。
但這些話,當時也只能在腦子裡想想就罷。
如果說出來,蕭詔安估計得殺了我。
還是重生好。
趕上好時候了。
我回過神,十枚玉珠已經被找出了九枚。
一炷香燃盡。
卻還有一個人衣裳乾爽,僵硬地站在池邊。
廊下的帷幕隨風飄蕩,讓那人的身影在紗幔下時隱時現。
我漫不經心地抬手,將帘子掀出道縫隙。
極巧,那人竟也轉頭。
我們四目相對。
我手指頓住,僵著臉,任由帘子從我指間無聲滑落。
蕭詔安怎麼也來了?
5
放在前世,此時,我們還並不相熟。
我強裝鎮定,故作沒認出他。
蕭詔安竟也沒有自曝身份,他站在將要落選的眾人之中,思索片刻,垂下眼,掩袖暗中將匕首上的寶珠挑了下來。
然後輕輕擱在管家托著的木盤之中。
皇室用度,自然不凡。
頂大的玉珠,不論成色還是大小,都遠勝其他。
蕭詔安淡淡地說:「落水之珠,污也。緬懷過去,不如破舊立新。」
一通道理,聽著著實唬人。
但我知道,蕭詔安好潔,他只是不願下水,尤其是同一群莽夫一塊下水罷了。
管家打量著這位人才,揚聲說:「入選。」
「十位郎君,幸不辱命,博得小姐一笑。可入下一回合。」
我望著他們鬆了口氣的模樣。
自古總把男子比作虎狼,女子比作鳥雀。
可原來,若把他們放在被挑選、被觀賞的位置上。
他們也會像金絲籠中的鳥雀,膽戰心驚地為我歌唱。
蕭詔安顯然並不習慣這種待遇。
他的眉頭緊皺。
直接沖管家低語:「本……我不是來應聘鏢師的,我其實是來見雲小姐的。」
管家見怪般瞅他。
「這些人,大都是來見雲小姐的。這位公子,若你真著急,就認真準備準備之後的兩個關卡吧。」
蕭詔安臉色不由一愣。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圍眾人。
「你是說,他們都是來見雲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