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序的護照蓋滿了各國的海關章,但五年來,共同出差的永遠只有助理小唐。
所以當他在周會上突然提出增加隨行名額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我。
畢竟這個跨境併購項目,一直是我在負責跟進。
我低頭假裝整理文件,心跳聲卻震耳欲聾。
"項目材料都準備好了嗎?"
散會後,他在茶水間攔住我,修長的手指接過咖啡杯時,狀若無意地擦過我的手背。
公司禁止辦公室戀情,作為他秘密交往五年的女友,我們連牽手逛街都是奢望。
這次出差,或許終於能在異國他鄉,光明正大地並肩而行。
收拾行李時,我特意把那件他誇過的連衣裙疊進了行李箱最上層。
手機突然震動,部門群彈出實習生蘇恬恬的消息:
【謝謝宋總帶我去國外學習!】
配圖是電子登機牌的截圖,兩人的名字親密地並列在一起。
奶茶群瞬間炸開了鍋,同事們討論著男友對實習生的偏愛,羨慕兩人可以公費戀愛。
而我坐在地板上,看著攤開的行李箱,默默將所有東西都打了包。
他們出差那天,我遞交辭呈,買了一張回家的單程票。
1
車站廣播響起檢票提示音,我站在候車大廳,深深凝望著這座生活了五年的城市。
因為,宋淮序還在這裡。
萌生去意的念頭始於去年歲末。
年終財務核算時,公司按項目發放獎金。
那個由我全程主導的重要項目。
僅僅因為在收尾階段,我讓新來的實習生協助處理後續事宜。
最終考核時,這個項目九成的獎金都劃到了她名下。
那明明是我耗費兩個多月完成的心血。
秦總看著我面露難色:"元總監,這是宋總的安排……"
那位實習生學妹還是我破例安排進項目的。
本意是想提攜後輩,給她一個展示的機會。
沒料到,我兩個月的辛苦付出,最終成全了別人。
秦總無奈道:"宋總強調要重點獎勵蘇恬恬這樣的優秀新人。"
蘇恬恬就是那位實習生學妹。
而宋總宋淮序,是我相戀五年的伴侶。
2
月台冷風刺骨,我站在指定車廂位置,逐一刪除手機里的合照。
宋淮序始終強調辦公室戀情違反公司條例,我們五年的感情始終見不得光。
這些合影還是我軟磨硬泡才留下的,更不許在社交平台分享。
他刻意保持距離到所有人都以為他厭惡我。
就連他擅自調走我的項目獎金,同事們也覺得理所當然。
刪除照片時又想起獎金分配那天。
我強忍怒火,在走廊撥通他的電話,果然又被掛斷。
五年來,他幾乎從不接聽我的工作來電。
但信息立刻彈出:"在忙。"
但這次我卻不是為私事,我直奔他的頂層辦公室。
透過玻璃隔斷,看見他正俯身為蘇恬恬講解方案。
女孩湊近時,圍巾的流蘇輕拂過他的頸間。
年紀輕輕就執掌K城分公司,短短數年獲得紐約總部賞識,他的能力確實出眾。
曾經我也渴望得到他的指點。
卻總被不耐煩地拒絕:"這些基礎東西自己學,我很忙。"
當我工作失誤面臨處分時,他也從不干預:"吃過虧才能長記性。"
如今卻願意為連數據透視表都不會用的蘇恬恬,細緻講解入門知識。
他桌上擺著我每日準備的愛心便當。
為避嫌,我只能托食堂阿姨轉交。
"宋總,我沒吃早餐,好餓,你的便當可以給我嗎?中午我請您吃飯。"
蘇恬恬指著我的便當盒。
"拿去吧。"他頭也不抬地繼續處理郵件。
蘇恬恬開心地打開餐盒,嘗著牛腩連連稱讚。
我忽然覺得,沒有再質問宋淮序為何這樣分配績效的必要了。
轉身離開時,整棟大樓突然斷電。
暴雨導致公司緊急通知居家辦公。
摸黑下樓時,恰好看見雨中並肩的身影。
宋淮序撐著傘,小心翼翼護著蘇恬恬走向他的車。
我像只落湯雞一樣,狼狽回到家,宋淮序的電話也來了。
"歲桉,"電話那頭他說,"想著你應該帶傘了,到家了吧?"
背景音里,蘇恬恬正詢問薑茶要不要加薑絲。
"今天換了番茄牛腩。"我握緊手機,"合口味嗎?"
"嗯……還行。"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掛斷後,我看到蘇恬恬新發的朋友圈:
一室暖光中,兩隻正在碰杯的手:"被偏愛的感覺真好。"
3
列車緩緩駛入站台,我拉著行李箱登上車廂,身後隱約傳來呼喊聲。
或許是在叫我,又或許不是。
但我不願回頭。
這趟從南城出發的歸途,首站停靠合城。
而我和宋淮序的故事,也始於合城。
那是第一次獨自負責合城的投標項目。
地鐵癱瘓,打車排隊四百多號,眼看就要錯過截止時間。
我在絕望中聯繫秦總,他罵罵咧咧地甩來宋淮序的電話,讓我找他幫忙。
電話那頭,宋淮序聽完我顫抖的求助,輕聲嘆息:「別急,在原地等我。」
暴雨中,他一路疾馳,一邊安撫驚慌的我,一邊提醒我以後要預留充足時間。
最終踩著點交完標書,我渾身冷汗。
他靠在車邊,遞來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當晚,我發了一條僅他可見的動態:
「這個雨天裡,遇見了心軟的神。」
他默默點了贊。
如今,我也給蘇恬恬的朋友圈點了贊,一分鐘後,那條動態消失了。
宋淮序很快打來電話試探:「我在回去的路上。」
我語氣平靜,只讓他路上小心。
他似乎鬆了口氣:「你也注意別著涼。」
「宋淮序,」我突然開口,「今年過年,能告訴我爸媽我們的事嗎?」
他一直不願公開,總說時機未到。
「算了。」他聲音低沉,「他們催婚催得緊,別節外生枝。」
「好。」我笑了笑,掛斷電話。
淋雨後的高燒來得突然,我破天荒打了車去公司。
望著窗外發獃時,宋淮序的車從眼前飛馳而過。
我的住處離他家其實很近。
但過去接我必經擁堵的虞嘉大道,一堵就是半小時。
所以我從不奢望他能順路捎我,他也樂得避嫌。
而我直到今天才發現,那條路早已修好大半年,開車過來只需十分鐘。
原來這半年裡,他日日經過我的門前,卻從未提過載我一程。
而今天,他來的方向是蘇恬恬住的清風小區。
根本不是順路,而是專程。
到公司後,我貼上退燒貼,埋頭整理交接文件,直到一道熟悉卻少見的身影出現。
宋淮序皺眉:「生病了怎麼不說?」
我頭也不抬:「說了又如何?你又不會像別人的男友那樣照顧我。」
瞥見陸續到崗的同事,我壓低聲音:「快走吧,你不是最怕被人看見?」
他沉默片刻,轉身離開。
4
列車的第二站是宜城。
我和宋淮序的緣分,也和宜城有點淵源。
那時我剛轉正,隨秦總和宋淮序去宜城完成項目簽約。
簽約前一晚,核對完投標方案後,我們外出吃宵夜。
夜色中突然衝出幾個蒙面人,目標明確地撲向宋淮序,招招狠厲。
秦總一邊報警一邊呼救。
若宋淮序出事,第二天的簽約必定泡湯。
來不及多想,我抄起路邊的磚塊衝上去。
結果兩人一起挨了打。
眼看一刀就要劈向宋淮序的頭,我撲過去用胳膊擋下。
他抱著我滾倒在地,昏迷前,耳邊只剩刺耳的警笛聲。
再醒來時,病房裡只有他。
「值得嗎?」他盯著我,「連命都不要了?」
「總不能……眼睜睜看你出事。」我聲音微弱,「上次你幫過我,這次換我幫你。」
低頭時,卻發現他握住了我的手。
這一幕似曾相識,我愣住:「宋總……」
「叫我的名字。」他輕聲說。
出院那天,本該是公司派車,卻換成了他親自來接。
他帶我去合城湖邊,目光溫柔如粼粼湖水。
「我想了很久,那個為我擋刀的女孩,如果願意走向我,我一定好好珍惜。」
夕陽染紅湖面,我伸手抱住他,他低頭吻在我額角。
那時他看著我傷口滿眼心疼,後來見我貼著退燒貼卻只剩皺眉。
交接文件整理完畢,同事提醒我看工作群。
新項目群里,秦總拉進了宋淮序,他只發了一條意見:
「項目進入收尾,全權移交蘇恬恬負責。」
同事們偷偷打量我,等著看我的反應。
所有人都知道宋淮序厭煩我,但這安排實在羞辱。
我卻只回了一句「收到」。
也好,交接更輕鬆了。
我把材料全部轉給蘇恬恬,隨後提交病假申請,秒批。
我將辭職信也留在了桌上。
5
第三站是恩城站。
恩城是我和宋淮序最後一次一起旅行的地方。
那時他的任職公告即將發表,我很為他開心。
我們在恩城久負盛名的溫泉泡湯。
老闆說情侶拍照發朋友圈打卡,集齊30個贊,就贈送旁邊摩天輪的內部票。
可以不用排隊,直接坐上摩天輪登頂。
傳說情侶在摩天輪的最高點接吻,就能幸福一生,永不分離。
我想發個分組朋友圈,宋淮序不讓。
「公司嚴禁辦公室戀情,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分了組,同事們看不見。」
「你沒聽過六度空間理論嗎?每6個人就會產生聯繫,不行,風險太大。」
後來我們買票去了遊樂場。
但是排隊的人太多,我們沒能坐上摩天輪。
看我神色黯然,他安慰我:
「歲桉,正是因為我愛你,才更想要保護好你,保護好我們的愛情。」
「你願意跟我一起,守護我們的愛情嗎?」
我懵懂地答應了他,從此開啟了苦苦獨撐的五年。
比起五年間的種種心酸,那天的高燒都不算什麼。
交完辭職信,我回到家收拾了行李,等著夜裡去趕車。
門卻忽然開了,宋淮序換了拖鞋走近。
「家裡怎麼少了這麼多東西?」他手裡拎著一堆粥和湯,環視一圈。
「新一年開始,大掃除一下。」我咳嗽一聲。
他在我面前茶几放下手中東西,解開袋子時明顯一滯。
「我們的照片呢?」
我曾在茶几、餐桌、書櫃等家裡的各個角落都擺了我們的拍立得合影。
我閉上眼,「前兩天有幾個同事來玩,我收起來了。」
他扶我坐起身,遞筷子給我。
我看著滿桌清粥鮮湯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不想吃嗎?」他坐我身側,想伸手抱我,「那先喝點熱水?」
我側身躲開,他的電話響起。
蘇恬恬的聲音充滿驚慌:「宋總,我找不到科技城項目的工程驗收簽字表了怎麼辦?!」
他起身:「等等,我過來。」
他看向我的眼神重回公事公辦:「你就是這麼交接的?」
甚至他沒等得及我開口解釋,就抓上外套出了門。
就如他無數次,為了工作扔下我。
只不過這次更加顯得我可笑而已。
簽字表的文件夾和文件櫃編號就清楚寫在交接文件的最後一頁。
蘇恬恬做過這個項目的PPT,她比誰都清楚。
果然,不多時,宋淮序的消息發來。
「找到了,你寫得很清楚。」
接著是一筆轉帳,正是我少的那筆績效。
我點了退回。
他發來無奈的表情:「你先休息,我去開會了。」
他每周五這個時候會和紐約總部視頻會議,三四個小時不會看手機。
我發過去最後一條消息。
「分手吧。」
我拉黑了他,接著給房東阿姨打去電話退租。
6
第四站是壽城站,我在這中轉,兩站後就到家了。
列車卻在這個時候晚點,預計要一個小時朝上。
我也不著急,找家小店打發時光。
壽城市區也有集團分部,從前我和宋淮序經常一起來開會,通常是兩輛車帶著六七個人,沒人看得出我們的曖昧。
我慢慢在秦總手下嶄露頭角,因為宋淮序對人要求嚴格,他們都勸我學會拍馬。
我聽勸,主動買奶茶,一臉嚴肅地遞給他。
「是鴛鴦奶茶嗎?」他接過。
「是。」我微笑。
「宋總不是只喝咖啡嘛。」秦總笑,「一到壽城就換口味了?」
宋淮序不說話,食指輕輕摩挲過「鴛鴦」二字,朝我點頭:「謝謝。」
我輕快地回自己座位,拿過自己那杯,藏起笑慢慢喝著。
這是獨屬我們之間的隱秘曖昧,是正襟危坐下的暗潮洶湧。
所以後來,我瞧見他接過蘇恬恬手中的鴛鴦奶茶,才會怔住吧。
我點完單落座,才掏出手機,秦總的消息就轟炸而來。
「你要辭職?!是因為項目績效的事兒?你是老人了,得有容人之量……」
「宋總也看見了,他直接給你撕了,人都氣走了!」
我很煩,順手把他也拉黑了。
緊接著,是房東打來電話。
「丫頭啊,你男朋友大概三四個小時之前到房子裡去了,是我兒媳婦在,我才知道,想想還是得跟你說一聲。」
宋淮序應該是開完會看見了消息,也知道了我要辭職。
「他把房子續租了,說你還會回來。」房東繼續說。
「我兒媳婦說他翻完柜子抓起車鑰匙就走了,氣勢洶洶的。丫頭,這大過年的,你們也別吵架啊。」
我失笑,怎麼還會吵架呢,早就沒有那個心氣了。
手機提示已攔截黑名單內電話(99+)。
我沒有點開看是誰。
我喝著奶茶看了看電影,估摸時間差不多了,站起身來準備去候車。
這時店員招呼著新來的客人:「先生喝點什麼?」
「鴛鴦奶茶。」
熟悉的聲音在喧騰的店內響起,我抬頭。
面色鐵青的宋淮序站在那兒,滿肩落雪,幾乎咬牙切齒地回答她。
7
「怎麼?宋總不嫌太甜了嗎?」我聳肩,拉上行李箱欲走。
接著便被他一手搶了行李箱一手拽著出了奶茶店。
可惜春運的候車廳里連衽成帷,幾乎找不到個僻靜地方讓這哥們發火。
他拉我至出口:「出去說!」
這齣口只出不進的,我死死剎住腳步:「就在這說就好!」
他只好挑個人少些的角落駐足,重重將手上行李箱擱定,額前青筋可見。
「元歲桉,你什麼意思?!」
「我回家過年啊!」我瞥了一眼候車屏上紅色的「預計晚點」。
「我從你家出來就去了車站。」他滿眼血絲,「我叫你,你沒聽見嗎?」
還是這麼上司的語氣啊?
「沒有。」我搖頭。
若是列車如預計般晚點,也許他真的會追上我。
都是天意。
「我一路飆車過來。」他肩頭雪化盡,留下濕漉漉的一片,「如果不是這趟車晚點,你準備就這樣消失了是嗎?!」
那不然呢?
我嘆了口氣:「我是回家了,又不是死了。」
「你是因為我誤會你沒交接好才生氣,對吧?」他抓起我的手。
我們每一次激烈的爭執,他都把源頭歸於引起爭執的那一件小事。
他明明知道,那不過是冰山的一角,是駱駝背上最後的稻草。
我甩開他:「宋總,我已經辭職了,最後喊你一聲,希望你講些體面。」
「辭職?體面?」他冷笑出聲,「我沒有批准你辭職,也沒有同意你分手。」
「但貌似這兩個,我單方面決定也就夠了。」我拉起行李箱。
「你是想在仲裁法庭見?還是不想通過背調了?」他滿是威脅地在我身後道。
「隨你們。」我無所謂搖了搖頭,「反正我也不準備回南城了。」
他再次攔在我面前,怒意溢滿雙眼:「你認真的?!」
我攤手:「我認真的,你喜歡蘇恬恬,我給你自由,你不謝我嗎?」
他再次拉住我的手臂,將我拉近一步:「我不喜歡她!」
隨即他眼裡染上些動容:「歲桉,你在吃醋?你是因為績效的事情才生這麼大的氣,是不是?」
我使勁掙脫他,指著不遠的巡邏:「你再這樣,我就喊了!」
他卻一把把我扯進他懷裡:「我抱我自己女朋友,犯了哪條法?!」
他像從前一樣緊緊擁著我,讓他的肩膀托著我的下巴:「是我不好,我應該幫你的。」
我死命想推開他卻氣力懸殊,剛準備張口大喊,便聽廣播里開始通報。
「旅客們你們好,G946次列車已經開始檢票……」
等得已經絕望的旅客們瞬間來了精神,人群很快推搡到了我們這邊。
他被一個扛著大禮盒的乘客撞了一下,手上一松,我趁機抽身,迅速藏進人群去檢票。
他還想來攔我,我閃身進了最亂的那截隊伍,他頓時被誤以為想插隊,群起攻之。
我才鬆了口氣,好容易排到了檢票口。
一摸口袋,才發現身份證和手機都不見了。
回過頭,宋淮序遠遠站在隊伍外,噙笑看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快步走過去:「你三年級嗎?!還給我!!」
他疾步走向出口:「想要就過來拿。」
這下像二年級了,我追了過去。
他徑直走向停車場,步子太大,我緊趕慢趕才追上。
「還給我!」我聽著廣播里的截止檢票通告心急如焚。
「你把鎖屏換了,密碼也改了。」他站在車邊,看著我的手機。
我原先的鎖屏是我們在某樂園的背影照,很像網圖,他才「恩准」我用。
現在我換成了我家養的小狗,密碼也從他的生日改成了小狗的。
「上車。」他拉開了副駕駛車門,「我送你回家。」
我伸手,耐心快到極限:「宋淮序,你要侵占他人財物嗎?!」
他把我摁進了副駕駛,俯身一隻手按住我,另一隻手拉過安全帶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