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呼吸,抬頭小聲提醒道:
「小北,他是媽媽的哥哥。」
「按輩分你要喊他舅舅。」
小北懵懵懂懂,仰著一張小臉乖乖喊道:
「舅舅。」
陸觀渡沒應,反而盯著我似笑非笑地說道:
「是嗎?」
陸觀渡這個態度,總讓我覺得他像是知道了什麼。
我不敢再往下猜。
「已經到了小北該睡覺的時間了,我抱她去休息。」
我隨便扯了個藉口,一把撈起小北就跑。
我挑了本童話書,給小北念睡前故事。
但一直心緒不寧,連小北睡著了都沒察覺。
門輕輕被敲了兩下,嚇得我打了個顫。
陸觀渡的聲音隔著門傳來,聽不出情緒:
「陳年,我們談談。」
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我深吸一口氣,儘量放輕動作。
替熟睡的小北掖好被角,指尖輕拂她柔軟的臉頰。
那點溫熱從指腹蔓延到心口,給了我一絲勇氣。
拉開房門,陸觀渡就站在門外。
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的燈光。
「去樓下談吧。」
我抱著手臂,略帶疲憊地開口。
陸觀渡跟著我到書房。
短短几步的距離。
我一直在想:我和陸觀渡到底有什麼好談的呢?
難道他是知道了小北的存在,要來徹底磨滅這如同污點一樣的痕跡嗎?
「陳年。」
「嗯?」
我下意識應了一聲,聲音乾澀得不成樣子。
「這些年你想過我嗎?」
我本以為,陸觀渡會問孩子的父親是誰。
又或者問我究竟為什麼要不告而別。
可他偏偏問了最無關緊要的一句話。
陸觀渡眉頭微皺,似乎極力控制著什麼。
一點我辨認不清的情緒從他眸中飛快閃過。
我不敢細想,更不知道怎麼回答。
只好沉默。
「為什麼不回答我?」
我搭在手臂上的手指無意識收緊,留下幾道淺淺的月牙印。
怎麼可能沒想過呢?
但我不能承認,這些不該有的妄念只會給我帶來無盡的麻煩。
我還有小北,絕不能拿她冒險。
我垂著眼,盯著陸觀渡被燈光拉長的影子。
「當年不告而別是我做的不對,但我畢竟又不算是真正的陸家人,不能總賴在,家裡麻煩你。」
「而且我現在的生活挺好的,有小北和我喜歡的工作……」
「可我不好!」
這四個字帶著一種有什麼即將斷裂的壓抑。
我抬頭,陸觀渡眼周染上一抹殷紅。
仿佛下一秒就要掉淚。
「你不好?」
我忍著哭腔重複了一遍。
陸觀渡怎麼會不好呢?
我離開時,他已經事業有成,和女主林潤聲的感情也逐漸升溫。
早該抱得美人歸。
「我找了你整整三年,宋池州放出的每一個假消息我都會親自去找上一遍。」
「我總想著哪怕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你帶回家。」
「弄清楚你到底為什麼不告而別。」
「是因為那晚的事讓你對我恨之入骨了嗎?所以你才選擇躲著我,不見我。」
那晚……是我目睹他和林潤聲在樓道口擁抱的那晚嗎?
「我沒有恨你,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你討厭我嗎?」
陸觀渡突然往前逼近了一步。
我下意識後退,碰到了書架。
搖晃間,有幾本書掉下來。
陸觀渡及時護住我的腰,將我往旁邊帶去。
他身上的體溫還沒回暖,握在我腰上的手掌也帶著令人顫慄的冷意。
讓我無端聯想到三年前,陸觀渡醉酒的那個夜晚。
明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觸,卻都讓我發軟。
「陸觀渡……你離我太近了。」
我出聲提醒。
陸觀渡不僅沒放開,反而越發變本加厲。
他微涼的指腹沿著我後腰逐漸往上。
我惱羞成怒:
「陸觀渡!你幹什麼!」
陸觀渡沒有輕舉妄動,他將頭埋在我頸間。
深深吸了一口氣:
「三年前那個晚上,我們之間的距離可比現在還要近。」
陸觀渡他……記得那個晚上?
「我原以為你願意給我下藥,是因為也喜歡我。」
「所以我才在醉酒之下,和你做了那種事。」
也是什麼意思?
難道不是我對陸觀渡一廂情願。
而是他也喜歡我嗎?
「直到第二天一早我才發現,醒酒湯里根本沒加東西。」
其實還是加了半罐鹽的。
「我才意識到,這可能只是你開的一個玩笑,卻被我搞砸了。」
「我本來想和你道歉,但你一直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我只好繼續陪你裝傻,可你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說到這裡,陸觀渡擁抱著我的手臂圈得更緊了。
像是生怕我會再一次逃走。
「陸觀渡。」
我清了清嗓子開口:
「我不告而別的原因,是因為你藉口有事的那天晚上,我看見你和林潤聲在她家樓下擁抱了。」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有一根深埋在我血肉里的倒刺被拔除了。
陸觀渡圈在我腰上的手臂僵住:
「所以,你就覺得我和林潤聲有什麼?」
我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一個輕鬆的笑。
偏偏眼眶含淚,樣子有些滑稽:
「那天晚上,你為了她匆匆拋下我。甚至……還抱著她。」
我的聲音逐漸低下去,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委屈。
「而且我在家裡等你到天亮,你都沒有回來。」
陸觀渡箍在我腰上的手緩緩鬆開, 卻沒有收回。
只是在我腰後反握成拳,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年年,看著我。」
「我把一切都解釋給你聽好嗎?」
我聽話地抬起臉,陸觀渡心疼得用手接住我搖搖欲墜的眼淚。
「那天晚上,林潤聲的母親欠了巨額賭債。高利貸的人堵上門,又是砸東西, 又是放話要把她抓去抵債。」
「林潤聲走投無路, 只能打電話向我求救。」
他的語速緩慢, 為我拼湊出那個混亂夏夜的碎片。
「不管那晚的人是不是林潤聲, 我都會去。」
「我不會看著任何一條鮮活的人命被拖入地獄。」
「我替她處理了債務, 但她家已經不安全了。隨時都有可能出現討債的人。」
「所以我給她訂了酒店,準備送她去安全的地方暫住一段時間。」
陸觀渡的聲音頓了頓:
「她可能是驚嚇過度, 一時情緒崩潰撲了過來。」
「那個擁抱沒有持續太久,我立刻推開了她。」
「但沒想到她跟我告白了。」
「我馬上回絕了她,說她對我的情感可能是因為吊橋效應帶來的,也有可能是錯把仰慕當成了喜歡。」
「而且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陸觀渡扯唇笑得有些許蒼白:
「林潤聲很聰明,她猜到了我喜歡的人是你。」
「但她說了一句話,她說:陸總的妹妹和陸總從小一起長大,她就分得清什麼仰慕什麼是喜歡了嗎?還是說陸總明知故犯, 即使這樣也要用哥哥的身份引誘她下地獄。」
「那個瞬間,我突然就沒辦法面對你了。」
「我感覺自己是個卑鄙無恥的禽獸。」
我靜靜看著陸觀渡。
看他為我羞愧,為我痛苦,為我悲哀, 我居然有一種詭異的被滿足感。
「那你現在怎麼想呢?」
我凝視著陸觀渡的眼睛。
他眼底翻湧的情緒很複雜, 失而復得的喜悅混著深不見底的偏執織成一張霧網將我籠罩。
「我的確是個禽獸,」
「哪怕你只是把我當作哥哥, 我也想把你留在我身邊。」
我踮起腳尖, 吻即將落在陸觀渡唇上的時候。
書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道小縫。
小北拖著兔子玩偶站在門口, 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媽媽……舅舅?」
「你們在做什麼?」
我乾笑著一把推開陸觀渡:
「我們正在做晚間睡前操, 已經結束了。」
「我們一起去睡覺吧。」
7.
回去後,我和林潤聲碰見過一次。
她業務能力強, 已經晉升過幾輪。
我坐在長椅上,林潤聲拎著咖啡坐下。
分了一杯給我。
「喏——黃油拿鐵,我記得你喝不了太苦的。」
我彎眸笑著接過:
「謝謝,你怎麼知道?」
「給陸總當秘書的時候, 第一個記住的就是你的喜好。」
林潤聲用打趣的眼神看向我。
我不好意思地喝了口咖啡。
「其實我今天約你是想跟你道歉的。」
「年輕的時候不懂事,自己痛的時候就偏激地想著要拉別人一起痛才暢快。」
「害得我們堂堂陸總喜提三年追妻火葬場。」
見林潤聲口吻輕鬆,顯然是早已放下當初那點不快。
我也好奇地問道:
「你現在對陸觀渡一點感情都沒有了嗎?」
「有啊。」
林潤聲坦然道:
「每天上班的時候就是我最恨他的時候。」
我和林潤聲相視一笑。
「我現在已經不喜歡這款了,夢想是找個溫柔能幹的人夫在家服侍我。」
「那很有夢想了。」
「媽媽!我和舅舅來接你了!」
小北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她穿著碎花裙子龜速往這邊跑來。
不枉我特地求了這麼多朋友,讓他們務必在生日宴上多灌我酒。
「(所」林潤聲聽見這兩個稱呼, 視線游移:
「你跟陸總平常在家都玩這種情趣啊?孩子都被教壞了。」
任憑我如何辯解, 林潤聲都是一副不信的樣子。
算了。
我已經懶得解釋了。
我起身, 笑著將小北擁進懷裡。
陸觀渡也極其自然地抬手, 將我圈入臂彎間。
我無奈, 用手肘戳了戳他:
「小北要是再改不掉這個稱呼,你就做一輩子舅舅去吧。」
陸觀渡像是被我的話提醒到了什麼。
他低頭,同我咬耳朵:
「話說你已經很久沒叫過我哥哥了。」
「今天晚上在床上能不能……」
「不能!」
我說著加快腳步往前走, 不想讓陸觀渡看見我燒紅的耳朵。
小北不明所以,但還是在我懷裡咯咯笑。
所謂劇情,因為愛變得與眾不同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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