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我只是緩緩地,走到靈堂前方那塊巨大的投影幕布前,拿出我的手機,連接上了投影儀。
所有人都以為,我要播放為兒子準備的紀念視頻。
螢幕亮起。
沒有一張照片,沒有一段視頻。取而代之的,是楚芯和那位「大師」清晰無比的對話錄音在寂靜的靈堂里,迴蕩開來。
「我不過是看顧初尋那篇破作文不爽,騙顧辰哲是狗的靈魂附在了他身上……」
「顧辰哲那個蠢貨,我從小到大說什麼他信什麼……」
每一個字都狠狠地砸在顧辰哲的心上。
他臉上的血色褪去,眼裡滿是憤怒。
他終於明白是自己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啊——!」
他猛地轉過身,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楚芯。
「是你……」他咬著牙,聲音像是從地獄裡傳來,「是你害死了我的兒子……」
楚芯嚇得連連後退,尖叫著想要逃跑。
但已經晚了。
顧辰哲一把揪住她的頭髮,將她狠狠地摜在地上。
「將這個惡毒的女人丟去山裡喂狼!」
楚芯驚恐地尖叫起來,「救命!救救我!」
可無人理會她,保鏢冷漠地將她拖上了車,關上車門直奔深山。
顧辰哲跪在我面前懺悔,「我是被那個賤女人蒙蔽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平靜地撥通了報警電話。
「喂,警察嗎?我舉報。我的丈夫涉嫌故意殺人。」
8
我以為,我的世界會就此安靜下來。
直到那天晚上,門鈴響了。
我從貓眼裡看出去,心臟瞬間縮緊——是顧辰哲。
他站在門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商界精英。他穿著一身皺巴巴的衣服,頭髮花白,身形佝僂,短短一個月,像是蒼老了二十歲。
我沒有開門。
他就那麼固執地站在門外,從黃昏站到深夜,一直沒離開。
最後,他沙啞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濃重的哭腔。
「蕊希……開門好不好?讓我看看你……我知道錯了,我把公司,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你,我只求你,看我一眼……」
「蕊希,我每天晚上都夢到初尋,他渾身是血地問我,爸爸你為什麼不要我了……我快瘋了……我真的快瘋了……」
他的哭聲和懺悔讓我更加噁心。
我漠然地拉上窗簾,戴上耳機,將他的聲音隔絕在外。
就在我以為他會就此放棄時,公寓的窗戶突然跳進來一個人。
她的臉上一半是猙獰的疤痕,整個人像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竟是楚芯。
她沒死!
我下意識地後退,握緊了桌上的水果刀。
「周蕊希,你以為你躲得了嗎?」楚芯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她看著我,眼中是淬毒的恨意,「你毀了我的一切!你讓顧辰哲那個瘋子把我扔進狗堆里!我每天都活在噩夢裡!你也別想好過!」
她說著,突然從懷裡掏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瘋了一樣向我衝來!
就在這時,公寓的門被猛地撞開!
顧辰哲沒有絲毫猶豫,一把將我護在身後。
「賤人!你還敢來!」他一把扼住楚芯持刀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楚芯吃痛,匕首「噹啷」一聲掉在地上。她卻不退反笑,笑得癲狂而悽厲:「顧辰哲!你裝什麼情聖?你以為護著她,她就會原諒你嗎?別做夢了!殺死你兒子的,是你!是你自己!」
「閉嘴!」顧辰哲怒吼,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臉上,「如果不是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如果不是你編造那些謊言,初尋怎麼會死?!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兒子!」
他將所有的罪責,像垃圾一樣,毫不猶豫地推到了楚芯身上。
「我?」楚芯被打得嘴角流血,她卻笑得更大聲了,笑出了眼淚,「對,是我說的!可信的人是誰?親手把你兒子關進狗籠,掛上深山的人是誰?是你啊!顧辰哲!」
她指著他的鼻子,一字一句,如同泣血的杜鵑:「你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你不敢承認自己有多愚蠢,多殘忍!你不敢承認你為了討好我,連親生兒子的命都可以不要!你這個懦夫!你這個劊子手!」
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尖刀,精準地刺進顧辰哲最脆弱的軟肋。
他被徹底激怒了,理智的弦轟然斷裂。他掐住楚芯的脖子,將她死死地抵在牆上,眼中是毀滅一切的瘋狂。
「我殺了你!我殺了你這個賤人!」
楚芯被掐得臉色青紫,呼吸困難,但她眼中沒有絲毫恐懼,反而是一種報復的快意。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從地上撿起了那把掉落的匕首。
「那就……一起下地獄吧……」
9
「噗嗤——」
匕首,狠狠地,從背後刺入了顧辰哲的身體。
顧辰哲的身體猛地一僵,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從自己胸口透出的那截帶血的刀尖。
他眼中的瘋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空洞。他緩緩地鬆開手,楚芯像一灘爛泥一樣滑落在地。
他沒有看她,而是轉過身,用那雙正在迅速失去神采的眼睛,深深地看著我。
他的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麼。
「蕊……希……」
楚芯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徹底沒了聲息。
而顧辰哲,也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順著牆壁滑倒在地。
鮮血,從他的胸口和後背汩汩湧出,很快染紅了一大片地板。
他艱難地抬起頭,朝我伸出了一隻血淋淋的手,眼中是無盡的悔恨和哀求。
「蕊希……我……我用我的命……換你的命……算不算……還清了……」
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眼神開始渙散。
「等我死了……把我的骨灰……和初尋……葬在一起……我想……去陪陪他……跟他說聲……對不起……」
說完最後一句話,他的手,無力地垂落。
一周後,我收到了一個匿名包裹。
裡面是顧辰哲的骨灰盒,還有一封他父母寫的信,字裡行間都在懇求我,看在他最後捨命相護的份上,完成他唯一的遺願。
我擰開了骨灰盒的蓋子。
看著裡面那堆灰白色的的粉末,那是顧辰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最後痕跡。
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傾斜手臂,將那所謂的骨灰,「嘩」的一聲,盡數倒入了馬桶之中。
那些粉末,混雜著無法分辨的骨頭碎屑,在水中短暫地漂浮,然後沉澱。
我伸出手指,按下了沖水鍵。
巨大的漩渦轟然響起,裹挾著一個男人最後的遺願、無盡的悔恨,以及我們之間所有的愛恨糾葛,被沖刷得一乾二淨,流向了城市最污穢的下水道。
從此,塵歸塵,土歸土。
不原諒,不懷念,不回頭。
做完這一切,我走出衛生間,拉開窗簾。
窗外抬頭,是雨過天晴後,一碧如洗的藍天。
我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走向了燦爛的陽光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