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後,同學聚會上。
譚思思紅著臉主動向邵淮敬酒:「多虧了你給我壓題,都壓中了唉,你也太厲害了!」
她的語氣里滿是興奮,周圍人也都在羨慕。
「我去,不愧是學霸,真能壓中題啊!」
「啊啊啊這種好事怎麼不通知我?」
眾人議論紛紛著,不知是誰,突然將視線轉向了我,揶揄道:「孟繁,邵淮是你男朋友,肯定也給你壓了吧。」
我淡定地搖了搖頭:「沒有,我們分手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原本正準備接過酒的邵淮忽然手滑了一下,錯愕望我:「我們什麼時候分手了?」
1
高考結束的第二天,班裡組織了聚會。
許是終於解放了,聚會上大家都有些放縱。
喝酒的喝酒,說笑的說笑。
熱熱鬧鬧的一片。
我坐在位置上安靜地吃菜,但就在這時。
坐在另一桌的譚思思忽然手裡拿了杯酒過來,徑直走向坐在我旁邊的邵淮,沖他舉杯:「班長,多虧了你給我壓題,都壓中了唉,你也太厲害了!這杯酒我敬你,謝謝你這兩年的照顧。」
眾目睽睽之下,少女的臉頰微紅,黑髮披散在肩上,看向邵淮的目光里滿是雀躍和興奮。
我握著筷子的手一頓,扯了下唇,心中泛出酸澀。
高考壓中題,這是多大的驚喜啊。
果不其然,聽見她的話,在場的人從短暫的驚訝之後,開始羨慕。
「我去,不愧是咱們班的大學霸,真能壓中題啊!」
「啊啊啊這種好事怎麼不通知我?」
「就是啊,邵淮你也太偏心了吧,連同寢室的都不告訴!」
聞言,邵淮笑著擺了擺手:「別,我那就是運氣,也不知道真能壓中啊。」
「我覺得你就是很厲害啊。」
譚思思堅持己見,說著,將手中的酒遞過去。
見狀,不知是誰突然將視線轉向了我,揶揄道:「孟繁,邵淮是你男朋友,肯定也給你壓了吧,你不也得敬一杯?」
我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淡定地搖了搖頭:「沒有,我們分手了。」
話音落下。
原本正準備接過酒的邵淮手滑了下,酒杯從他手中滑落,落在地上,酒液洇濕了地毯,但他卻無暇顧及,猛地轉過頭來,神情帶上了幾分錯愕:「我們什麼時候分手了?」
原來。
他也知道,我們還沒分手啊。
2
我和邵淮是初中的時候認識的。
那個時候的邵淮並不是現在這樣,他沉默寡言,性情孤僻。
不怎麼與人打交道,也從不參與集體活動。
時日久了,班裡總有人私底下嘲諷他是怪胎。
我們的班主任老吳是個熱心腸的人,知道我好說話,特意將他安排在我身邊坐同桌,讓我多照顧照顧他。
老吳告訴我,說邵淮家裡情況複雜,他有中度的抑鬱症。
我生在一個溫暖的家庭里,很難想像為什麼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會得抑鬱症這樣的病。
於是不由自主地對他多了幾分關注,在課後刻意去查該如何對待抑鬱症病人的資料,變著法兒地讓他減輕病情。
他起初不樂意和我說話,但看見我偷偷傳過去的糖果和紙條時,愣了一下。
紙條他沒回。
但糖他收下了。
這便是一個好兆頭,慢慢地,我們開始說話。
從聊上課內容,再到聊作業,聊中午食堂里只有土豆的紅燒肉燉土豆。
我從不問他的病,他也從來不提。
整整三年,我們的關係從陌生到相熟,他也從陰鬱中走出來,變成一個陽光開朗的男孩。
他會經常給我好吃的。
甚至在我說偶爾會低血糖後,他的校服口袋裡總帶著一兩顆巧克力。
有時候天氣熱,巧克力融化,弄髒了他的口袋,他也只是擺擺手笑:「這有什麼要緊,洗衣服罷了,哪有你重要,我查過了,低血糖還挺危險的。」
說這話時,少年的雙眸明亮、澄澈,倒映著我的身影,認真又赤誠。
心臟的某個位置像是被擊中了。
我的臉頰莫名有些熱,卻只覺得是感動。
3
畢業那年,我們成績相當,上了同一所高中。
上高中後,邵淮開始抽條長高,他的五官本來就長得好,再加上成績好,不再是同學們口中的另類,而是閃閃發光的存在。
但私底下他會在每個周末,和我坐上同一班回去的車。
有時候我留下值日,他也會默不作聲留到最後,幫我打掃完才和我一起走。
夕陽里,將我們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我本以為我在他這裡始終是特殊的,直到高二那年,譚思思轉了過來。
作為轉校生,初來乍到的女孩內斂、不合群。
我有一刻想到了最初見到的邵淮。
果不其然,他的目光也停留在了譚思思身上。
那時候他被選為班長,而譚思思總因為跟不上班裡進度來找他問問題。
她說話的聲音很小,帶著小心翼翼,像是某種需要保護的小動物。
邵淮從一開始的疏離客氣,到後來一看見她過來,就會主動問:「說吧,又是哪道題不會?」
我意識到了危機感,心裡隱隱有些不舒服,像是屬於自己的東西要被人搶走了。
於是我搶著替他為譚思思解答。
見狀,邵淮眉眼微挑,在譚思思走後,笑著湊近我:「繁繁,你不會吃醋了吧?」
一聲繁繁,從少年口中喚出,帶著旁人沒有的親近。
我的心臟仿佛漏跳了一拍,卻沒有反駁,只羞惱地瞪了他一眼。
他的眉眼舒展開來,笑得開懷,向我保證:「放心,我就給她講講題,你要是不喜歡,我讓她找學委去。」
我哼了聲,卻也不做這個惡人:「她也可以來問我。」
「好好好。」
他答應的痛快,也確實和譚思思保持了距離。
等到我十八歲的生日時,因為是星期三,所以是在學校里過的。
我本來沒有什麼期待,可他卻曠了一整個下午的課,在晚自習時,為我送上他親手做的蛋糕。
那時候班裡人都在起鬨,說他是不是要告白。
他說沒有,只是慶祝生日。
可我卻瞧見他紅了的耳廓,以及那晚分開時,他交到我手裡的一封情書。
我拿回去,窩在被窩裡偷偷看時,紅了臉頰,也動了心。
4
我們就那樣在一起了。
可大抵是進入高三,學業的壓力驟然增加。
譚思思因為始終融入不了班裡,總一個人默默留到最後,聽人說,她會偷偷哭。
我本來沒放在心上,直到一個周六。
天空下了瓢潑大雨。
我和邵淮一起在公交車站等車,換作以往,邵淮會隨口抱怨車怎麼來得這麼慢。
可那日,他什麼也沒說,沉默中又帶著焦躁。
我安慰他:「興許是下雨天,所以司機開得慢一點。」
「嗯。」
他敷衍地應了。
因著大雨的緣故,天色暗得特別快。
他像是掙扎了一下,而後從我手中拿過傘,歉然道:「繁繁,我剛剛想起來,我好像忘了把作業帶回去了,我回學校一趟啊。」
我愣了下,但還是說:「那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我估計車快來了,你先回家吧,別等我了。」
說罷,他也沒等我回復,步伐匆匆地踏進了雨里。
公交車站能擋雨,但擋不住全部。
吹進來的雨絲打濕了我的褲腿,冷意直往骨縫裡鑽。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在又等了十來分鐘後才終於等來了公交車。
回家後,我卻從別人口中得知,邵淮回去不是為了拿作業,而是為了給譚思思送傘。
有周末留校不回家的室友給我發了消息,說二人同打一把傘,親密得如同做了情侶一般。
因為這件事,我和邵淮吵了一架。
他耐著性子哄我:「對不起,我不知道會讓你誤會,我只是覺得……譚思思和之前的我很像,你當年為我撐了一把傘,如今我也想為別人撐上一把傘。」
他的語氣誠懇,讓我想到最初見他時那可憐的模樣。
到底心軟。
我想,我們才是男女朋友,他應該分得清。
但後來,跑操時,譚思思突然崴了腳,就在我想著要不要去扶時,邵淮比我更快,抱起眼圈發紅的譚思思就直奔醫務室。
我一時看得呆了,沒留神,被身後的人絆了一下,摔倒在地!
膝蓋被磨破,滲出血來,我不由得痛呼了一聲。
原本還跑在前面的邵淮聽見了,回過頭來,卻也只是回頭了一下。
望著少年逐漸遠離的背影,我的心又冷又寒。
這算什麼?
5
那一天邵淮是在上課時才回來的,他掃了一眼我的膝蓋,問我:「沒事吧?」
又解釋道:「譚思思的情況比你嚴重,我這才……」
「可我才是你的女朋友!」
我定睛看著他,打斷他的話:「你有考慮過我的心情嗎?親眼看著自己的男朋友抱著別的女生去醫務室?」
氣上頭,我的語氣自然不太好。
邵淮皺了眉:「孟繁,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明明你知道的,我只是幫她,就像當年你幫我一樣。」
我冷笑:「可現在我們在一起了,那你現在幫她,是也要和她在一起嗎?」
見我咄咄逼人,邵淮也沒了耐心:「你別胡攪蠻纏,一碼事歸一碼事,你自己冷靜一下吧。」
我忽然沒了想跟他爭辯的心情。
就這樣,我們冷戰了。
我全力備考,自然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直到現在。
在譚思思說出邵淮給她壓了題時,我恍惚記起。
邵淮明知我三模成績不理想,焦慮得整晚整晚睡不著覺。
可他卻給譚思思壓了題。
這一刻,我發現。
這個人,我好像突然不喜歡了。
於是我回望他,平靜開口。
「現在。」
話音落下的瞬間,包間裡驟然陷入寂靜。
邵淮的神情一下僵住,眼底划過慌亂。
6
椅子被拉開,發出呲啦一聲刺耳的聲音。
下一瞬,我的手腕被握住,邵淮略帶急促的聲音敲在耳畔:「孟繁,我們出去談談。」
在場的人都朝我們投來視線,有看熱鬧的,也有不明所以的。
我不想在人前和他吵架,索性和他一起出去。
一直到走廊盡頭的拐角,才停下腳步。
頭頂的燈光是黃色的,不算明亮。
男生高大的身影擋在我身前,直勾勾地盯著我:「為什麼突然提分手?我們成績相當,就算我給你壓題你也不一定信,譚思思她數學一直跟不上,我這才……」
「就因為我可能不信,你就去給她壓題?」
見我態度疏離,邵淮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反正她不可能會跟我們一個學校的,到時候我們報考一個大學,別鬧脾氣了好不好?」
我心底覺得荒謬,正色道:「邵淮,我沒有和你開玩笑。」
其實我討厭界限不清的人。
但因為是他,我信他,所以妥協了一次又一次。
現在是真的想分手了。
聞言,邵淮定睛看我幾秒,忽然抬手將我擁入懷中,嗓音裡帶上了點無奈:「好了好了,別生氣了,這回算是我的錯好不好,以後都不會了。」
我:「……」
我正要推開他,恰好在這時,班裡有人在叫邵淮的名字。
邵淮鬆開我,朝那邊走去。
但走出幾步,又回過頭,看了我一眼後,見我沒有再反駁,這才放下心。
我:「……」
我忽然失去了再解釋的心情。
算了。
隨他怎麼想吧。
反正都畢業了。
報考哪裡還不是我自己決定。
7
我比邵淮晚一步回到包廂里。
只見包廂里亂糟糟的。
譚思思顯然已經喝醉了,被一個女生攙扶著,雙眼迷離,手裡還拿著酒杯。見邵淮回來,她推開那個女生,腳步搖搖晃晃地走向他,笑得傻兮兮的:「班長,我再敬你一杯,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旁邊有女生忍不住勸:「別喝了,你都醉了。」
但譚思思卻壓根聽不見,就那麼盯著邵淮,像是眼裡只盛得下他一個人。
見狀,班裡有男生起鬨:「哎,邵淮,你說譚思思是不是喜歡你啊?」
聞言,邵淮眉心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別胡說。」
我兀自坐在原來的位置,事不關己地拿出手機,準備打車回去。
但還不等我點開打車軟體。
肩膀陡然被人一撞。
手機掉在剛剛吃的一堆骨頭蝦殼裡,連帶著打翻了飲料杯,還沒喝完的雪碧盡數澆在手機上。
耳邊傳來醉醺醺的女聲:「啊?對不起對不起……」
說著,一隻手伸過來,拿著紙巾就要擦,但笨手笨腳的,又將手機打落到了地上,螢幕正面朝下。
我蹭一下火了,忍不住推開她:「你幹嘛啊?」
這手機是我媽昨晚新給我的,當做高考結束的獎勵。
我才第一天用!
譚思思被我一推,手裡的酒杯脫手,裡面的酒液潑到我臉上、衣服上。
她像是呆住了,腳下不穩,後仰著往後跌。
邵淮眼疾手快拉住即將跌倒的譚思思,剛好被她撞了個滿懷。
但邵淮卻沒有推開,只皺著眉頭看我:「孟繁,她喝醉了,你別和她計較。」
有橙黃的酒液順著我的臉頰流下來,落在白色 T 恤上,髒了一片,別提有多狼狽。
我氣得渾身顫抖,忍不住懟他:「她和你有什麼關係?你要替她說話?」
邵淮臉色難看下來。
這時候譚思思像是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拉住邵淮的衣袖,無措地看向我:「對不起,你們不要吵架,我只是想敬酒,沒別的意思……」
我翻了個白眼:「賠我手機和衣服。」
「啊?我沒錢……我真的只是想敬個酒……對不起……」
譚思思睜大了眼,作勢又要拿剛剛擦過手機的紙巾來給我擦衣服。
我實在受不了了,氣上頭,口不擇言道:「你是不是有病啊?敬酒敬酒,就那麼愛敬別人男朋友酒?不知分寸也不要臉麼?」
這話一出。
譚思思愣在了原地,眼圈一點一點紅了。
8
「孟繁說的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就是啊,是邵淮主動給譚思思壓的題,譚思思感謝他一下也很合理啊……」
「譚思思一直在道歉了,也不至於那麼咄咄逼人吧。」
「她剛剛不在,可能不知道譚思思已經敬了一圈了吧,也不是只敬邵淮的。」
細細碎碎的議論聲闖入我的耳中。
就連邵淮看向我的眼裡也帶上了譴責和失望。
譚思思忍住淚意,推開邵淮,勉勉強強站穩身子,哽咽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嗚嗚嗚……」
我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成了欺負她的惡人。
可明明是她做錯了事。
「算了算了,畢業的好日子,就不要吵架了,譚思思喝醉了,有沒有人願意送她回家?」眼見氣氛僵持,學委開始打圓場。
我深吸了口氣,從地上撿起手機。
螢幕裂了好幾條。
但還不等我轉身就走,卻被邵淮拽住了:「孟繁,給譚思思道歉。」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他在說什麼鬼話?
對上我的視線,他沉下聲音:「她喝醉了,自然不是故意的,但你說的也太難聽了。」
頓了頓,他又道:「你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我用力去掙他的手,沒了耐心:「放手!」
他的力氣很大,等掙脫時,我的手腕紅了一片。
見狀,邵淮眼底閃過一絲愧疚,正欲說點什麼,身旁,譚思思又開始說胡話了:「我沒喝醉,還能喝……我不要回家!」
無論旁人怎麼說都沒用。
邵淮只好拉著她:「走吧,正好我順路。」
兩人越過我,走向門口,邵淮的腳步又停了,回頭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又轉了回去,扶著人一步步消失在我的視野之內。
我:「……」
這一刻,也說不清是什麼感受。
難過、委屈,釋然。
心底那一點點猶豫仿佛也隨著他身影的消失徹底消散殆盡。
9
在送譚思思回家的路上。
邵淮並沒有和譚思思一起坐在后座,而是坐在了副駕。
他每隔幾分鐘就拿出手機看一眼。
亂七八糟的消息很多,卻沒有一條是她發來的。
心下莫名有些不安。
她脾氣一貫很好,很少見她生那麼大的氣,說那麼難聽的話。
有另一個外向的女生也在車上。
見他頻繁刷手機,忍不住道:「邵淮,孟繁就是太在乎你了,女孩子都是要哄的。」
邵淮沉默著沒有開腔,可心底卻也這樣想。
他和孟繁相識五年,在一起一年。
孟繁會貼心地讓他雨天帶傘,會在烈陽天同他一起打傘。
會在運動會時,在眾人歡呼的時候,問他累不累。
也會在他打籃球崴傷腳時,跑上跑下給他送飯。
這樣在乎他的她,怎麼可能說分手就分手呢?
不過就是一時賭氣罷了。
等他們上了一個大學,一切都會回到從前那樣的。
這樣想著,他放鬆下來,隨口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她自己冷靜冷靜就好了。」
后座的譚思思眼皮動了動,卻沒有作聲。
10
那晚,我一身狼狽地回到家。
第一時間換掉了情頭,刪掉了邵淮所有的聯繫方式。
洗漱過後倒頭就睡。
等到第二天,我吃過早飯,順手刷短視頻。
忽然在社交平台上看到一條熱門視頻。
上面是女生一年多的暗戀筆記。
到最後的記錄,是昨天深夜。
【畢業了,為了給喜歡的人敬酒,我敬了所有的人。】
【同飲一杯酒,這也算是和他喝過合卺酒了吧?】
下面評論全是問她為什麼不告白的。
她回復了最上面一條:【因為他有喜歡的人了,那個人不是我,不過現在他分手了。(害羞)(害羞)】
換來了一大批沖鴨的表情包。
我一眼認出那暗戀筆記上的字是譚思思的,直接刷走。
譚思思喜歡邵淮,這並不意外。
畢竟她的喜歡那樣明顯。
邵淮難不成是瞎子,看不出來?
他只是享受那種感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