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那人看去,見到的竟是一張熟臉。
陸家旁支的叔叔。
前世,我每一次想追去漠北,都是他阻攔。
而負責給我買藥的人,也是他。
我垂下眼,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捏起拳頭。
心裡又恨又惱。
就在憤怒的百姓一把扯開劉嬤嬤,撲過來扯我衣服時。
御前最得寵的劉公公,帶著面容凶神惡煞的御前侍衛姍姍來遲。
「洛小姐,陛下宣你進宮覲見。」
我當即鬆了一口氣。
我等的人終於到了。
8
巍峨的太極殿里。
我平靜地跪著。
直到腿腳都麻木僵硬,高位上一直垂眸批改奏摺的青年帝王,才抬起眼,冷冷掃視我。
「蠢婦洛柯,你可知,朕為何要召見你?」
我卑微地磕下頭去。
「因為蠢婦水性楊花,拋棄夫君陸行。」
是的。
昨晚,我讓劉嬤嬤帶話給她當錦衣衛的兒子,讓他把陸行因我買醉的消息,第一時間告訴陛下。
「蠢婦當誅!」
陛下震怒,目光冷厲地瞪著我。
「邊城數十萬百姓,眼下正生活在草原人隨時會落下的屠刀下。陸行當年一人滅一城,在軍事上是不世之才,只有他能解眼下的困境。」
他放下奏摺,漫步走到我跟前,居高臨下地俯視我。
「你擾亂主將軍心,罪可誅九族。」
我抬眼,平靜地直視天顏,在陛下厭惡的目光中,苦笑。
「陛下,他既是如此人物,又豈會真的為情所困?」
陛下微愣,眸光依舊冷冽。
「什麼意思?」
我俯趴在地。
「陛下,蠢婦是江南首富洛雲墨唯一的女兒,每年分紅足有七成。剩餘的,我那義兄一成,其餘族人二成。一成一年的收入是白銀八十萬兩。蠢婦願將蠢婦的分紅,盡數獻給國庫。」
「江南洛雲墨?」
陛下怔然。
「陸行分明說,你只是江南普通商戶女……」
我乖巧地點頭。
「蠢婦確實是商戶女,比不得京城貴女的教養門第,是以他極少與外人道。」
陛下卻冷笑。
「好一個極少與外人道。你可知,朕的眼睛遍布天下,每一個朝臣往上三代都查得清清楚楚……」
可陸行卻把我瞞下來了。
這就耐人尋味了。
陛下俯視我。
「國庫一年收入也才三百萬兩白銀,你們洛家,還真……叫人意外啊!」
我沉默。
做生意,是大部分江南人的血脈天賦。
他又盯著我瞧了一陣。
「那麼多銀子,你……真的捨得?」
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捨得啊!誰讓我的命這麼值錢呢!特別是哥哥和族人,都是掙錢的好手……」
只要陛下留著他們,就能一直給陛下掙錢。
我只是想告訴陛下,不能殺雞取卵。
「呵!」
陛下嗤笑。
我那點小九九,哪裡能逃過他的火眼金睛。
「你爹要知道了,說不定會被你氣活。」
……
雖然不懂我爹為什麼會被氣活。
但陛下這嘴,怪惡毒的。
9
太極殿里落針可聞。
我偷偷揉著小腿肚,深深同情伺候陛下的宮女太監。
他們的膝蓋和腿,一定很不好……
就在我想著,陛下什麼時候才會讓我站起來時。
林公公忽然進來通報,說是陸行,陸將軍求見。
陛下眉頭一挑,告訴林公公,讓陸行暫且在殿外等候。
隨後,他在我面前蹲下來,平視我。
用只有我們倆才能聽到的聲音問:
「說出你的要求。」
我看著陛下。
他俊美,年輕,據說後宮目前還沒有嬪妃。
我在心裡「嘖」了一聲。
「蠢婦愚鈍,自保困難,想請陛下看在錢財上,娶我入宮庇護一生。朱雀大街那一條巷子的鋪面院子,可為嫁妝,暫給戶部使用。蠢婦沒有母儀天下的本事,做個花瓶貴妃就好。」
陛下:「……」
我看著面色瞬間僵硬的陛下,眨眨眼。
為自己的不要臉,無語了一瞬。
事實上,在看到陛下那張臉之前,我只想著用錢買命。
但沒想給那麼多。
可看到他那張俊美青澀,卻隱著霸氣的臉後。
忽然想起他前世一直苦於國庫空虛,卻不願增加賦稅一事。
我的錢給誰不是花?
給一個愛民的陛下花,若能換我一世安康,有何不可?
陛下估計也是第一次遇到我這麼不要臉的。
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最後憋出一句。
「朕眼下更需要陸行心甘情願地給朕打仗,他若知朕劫了他的妻和財路……」
「那是陛下的事。陛下一旦接受那蠢婦的錢財,這些就該陛下想了。」
我扶了扶髮髻上的水晶步搖。
「蠢婦無知,腦子比較淺,只能用錢財買陛下……的腦子……」
陛下冷笑:「真不知該說你蠢,還是勇。」
「蠢人有蠢人的活法嘛!」
原來,臉皮厚,真的可以天下無敵。
當然,我真的不是為了陛下驚為天人的美色。
我的劣根性,前世應當改了的……
10
陛下揉了揉眉心。
最後讓我躲到龍椅下,用裙擺遮住我後,便讓陸行進來說話。
同時,也讓我見識到了陛下的臉皮,好像比我還厚。
而且,比陸行還會糊弄人。
那時,我才開始後悔。
嘖!
又一個火坑。
……
陸行進來時,下意識地左右打量。
陛下輕咳了一聲。
「陸愛卿在找什麼?」
陸行當即跪下。
「陛下,臣聽聞您召見了臣妻……」
陛下輕笑。
「嗯,朕聽聞朕的大將軍為一女子醉生夢死,便想看看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聖。正好,朕可以把她看管起來,不叫她有接觸外男的機會。」
陛下輕拍陸行的肩膀。
「待你得勝歸來,再送還於你。」
陸行一愣,眼眸微閃。
「可是陛下,臣愛重她,更想將她帶在身邊,一同北上。」
陛下眸光微沉。
「陸將軍,家國大事和兒女情長,孰輕孰重,請你好好斟酌。」
陸行一愣,迫於帝王威嚴只能俯首。
「臣知罪!」
隨後,陸行黑著臉退出皇宮,我又被陛下從椅子下面提溜出來。
見我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冷笑。
「嘖!果然,蠢人有蠢人的活法!」
我:「……」
11
陸行臨行那日,我被陛下帶上城頭。
陸行向陛下辭別時,不可避免地瞧見了我。
他痴痴地望了我許久後,毅然離去。
12
陸行出征後,我便一直住在宮裡。
陛下對外說「囚禁」我。
但我在宮裡,卻住在皇貴妃才能住的瀟湘殿里。
宮裡的宮女,也都稱我為貴妃娘娘。
至於我原來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包括劉嬤嬤。
因為陛下說:「就你那些漏洞百出,不知都是誰耳目的下人,朕可不敢提進宮來。」
我深以為然。
但陛下待我極為冷淡,從不來我的寢殿,畢竟我們只是合作關係。
13
不過,我比較意外的是,這一世,哥哥沒有給我寄那封信。
我本以為是因我入宮,哥哥的信送不進來。
可年終分紅送來那日,陛下把帳冊送到我面前。
我打開翻看時,只覺得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瞬間渾身冰冷。
陛下看著我嗤笑。
「你那義兄說今年生意難做,所以只得了往年十分之一的利潤。可據朕所知,他暗地裡往漠北邊城送了幾車銀子。」
「……」
我緊緊抓著帳本。
帳面上只有四十萬兩白銀。
可前世,我明明收到了四百萬兩,並將這四百萬兩盡數送去漠北邊城。
哥哥……
我從小到大,最敬重的人之一啊!
我閉了閉眼。
心口止不住一陣陣窒息。
好一會兒後,我才緩過神來看著面露玩味的陛下。
「陛下,前些日子,臣妾讓您留意邊城和陸行走得近的女子,您可有消息了?」
當時,我跟陛下提出這個要求時,陛下還取笑我是不是對陸行舊情難斷。
可眼下,他卻面色沉重。
「確實有一女子一直女扮男裝混在軍中,她能文能武,幾次小規模戰役中,表現良好,巾幗不讓鬚眉。甚至……」
「甚至什麼?」
我很是好奇。
很想知道,能讓陸行拋棄我,心甘情願留在漠北邊城的女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甚至,計謀猶在陸行之上。當年陸行一人破一城時,她其實在城內,他們是裡應外合。而且這女子談吐極為特別,說話怪裡怪氣,時常說些旁人聽不懂的詞彙。」
我微愣。
其實陸行也時常會說些怪裡怪氣的話,但那些話我並不會聽不懂。
什麼你有地圖嗎?我在你的眼睛裡迷了路。
什麼算命先生說為夫五行缺錢,哼,為夫一聽就知道他是個騙子,為夫明明就只缺你。
什麼沒什麼胃口,想吃你豆腐。
……
他每次說完,我明明覺得他孟浪得不行,但就是忍不住臉紅心跳,情緒完全被他帶著走。
不然,也不會被迷到非他不嫁。
若那女子比陸行還要怪裡怪氣,我真的不能想像。
「陛下,我想去漠北……」
無論是那個女子,還是分紅的去向,我都很在意。
「朕和你一起去!」
「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君……」
陛下冷笑。
「你還管到朕頭上了?」
我心頭一窒,乖乖跪地。
「陛下恕罪!」
14
為了掩人耳目,我和陛下扮作商人夫妻。
以相公和娘子互相稱呼。
有趣的是。
一向威嚴的陛下,每每叫我娘子時,耳根子總是會發紅。
我叫他相公時,也多少有些心虛。
好在兩人臉皮都不薄,漸漸就適應了。
15
一個月後,我們到了邊城。
才找了個酒樓吃飯,便聽隔壁的客人議論前幾日的一場戰事。
說是陸大將軍剛打了一場勝仗。
遺憾的是一名驍勇善戰的副將,在戰役中失蹤。
陛下讓人一查,發現失蹤之人正是那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
同一時間,將軍府卻多出一位夫人。
說是一名江南商戶女,叫洛千千。
聽到這個名字時,我猛地一愣。
心中藏了許久的那個問題,終於有了答案。
如果是她,那陸行非要和我和離,又堅決不讓我跟去漠北的理由,便一目了然了。
陛下見我面色難看,捏了捏我的臉頰。
「怎麼?後悔了?吃醋了?」
我抿了抿嘴,輕輕搖頭。
「相公,洛千千是我那義兄洛曦的妹妹,與我一同長大。三年前,在秦淮河畔失蹤。」
她失蹤的日子,正是陸行在南越打仗,一人破一城的時候。
洛千千確實經常語出驚人。
我記憶最深的一句,便是……
「我洛千千絕不為妾,絕不與人共事一夫。」
我當時還笑她天真,如今卻只覺得自己可笑。
因為,當時陸行和義兄洛曦,都不曾笑話她。
所以,義兄和陸行最愛的從來不是我。
而是這位行事特別的小妹妹。
他們對我好的目的,其實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
就是我洛家的財富。
我苦笑。
「相公,我想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