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是金匠,入宮送首飾,卻被宜妃打暈。
宜妃剛剛和皇上鬧了彆扭,於是就打暈姐姐,換上她的衣服,拿走她的出宮令牌,賭氣跑出宮玩。
皇上又急又氣,一劍斬了姐姐,並親自出宮,尋找宜妃。
最後,我姐姐的屍首被扔進亂葬崗。
而皇上和宜妃共乘一匹馬,甜蜜回宮,傳成一段佳話。
半年後,我成了皇上身邊的美人。
對了,我不是人,我是貂。
狐狸精可以惑主,貂,也可以。
1
今晚是皇家家宴,但大殿中卻十分安靜,連宴飲聲都無。
所有人都凝神屏氣地看著我,
因為此刻,我正在湖中的荷葉上,起舞。
我輕紗覆身,更顯得腰身不盈一握,旋轉時裙邊的銀鈴叮噹,輕紗帶著花香飄揚。
眾人屏氣凝神,仿佛怕打破了這場絢麗至極的夢境。
我隔著面紗,看向當今皇上。
他也目不轉睛。
但他旁邊的宜妃,卻幾乎面容扭曲。
一舞作罷,殿中靜默了許久,才爆發出陣陣誇讚聲。
就連最見多識廣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浩親王,都擊節讚嘆:
「皇上宮裡的一個小小美人,都懷有如此絕技,如此風姿,實在是令臣嘆服!」
皇上明顯龍顏大悅,招招手讓我上前,又讓我摘掉面紗。
我依言照做。
面紗落地的那一刻,大殿中落針可聞,在座的妃嬪中有人咬碎了牙。
皇上竟是生生愣住了。
我看著宜妃。
她面色如常,手心卻掰斷了一根護甲。
我知道我成功了。
這一晚,我一舞驚天,容色傾國,名動長安。
第二天,我被連越三級封為雪嬪。
賞賜裝在鎏金漆盒裡,一箱箱送來。
皇上景燁,登基不久,未曾立後,獨寵宜妃。
我是後宮裡第一個,分走了宜妃寵愛的人。
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2
我坐在房內,皺著眉頭問小翠:
「我今日的扶風散,還沒煎好嗎?」
小翠連忙應答:
「好了,我這就給娘娘端來。」
小翠話音未落,就被一道陰森的女聲打斷:
「扶風散?」
是宜妃。
我立刻跪在地上問安,強笑著轉移話題:
「宜妃娘娘今日怎麼來了?」
宜妃卻並不買帳,沒有被帶偏:
「扶風散,可是取自『弱柳扶風』?」
她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我,懶洋洋地靠在了我的坐榻上:
「本宮就說,能在荷葉上起舞之人世間少有,妹妹你卻能做到,莫不是……靠了這扶風散?」
我不敢說話,只是低著頭沉默。
宜妃沒有繼續和我廢話。
她的貼身侍女已經在我的廚房裡找到了一包包扶風散。
我幾乎要落下淚來,乞求般看著她。
宜妃彎下腰湊近我,指甲掐進我的皮肉:
「狄傲雪,本宮能看上你的東西,是你的幸運,知道嗎?」
小翠低著頭,幾乎要被嚇哭了。
我不敢再說話,目送著她帶著全部的扶風散離開。
直到房中無人,我才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身輕如燕,並不是因為扶風散。
而是因為,我是一隻雪貂。
即使化成人形,我依然像貂一樣輕,自然可以跳荷上舞了。
至於那扶風散……我只希望宜妃能好好地、一滴不剩地喝光。
唯一知道我是妖的人,是姐姐。
姐姐死了,這個秘密也就無人知曉了。
3
我本是一隻流浪的妖,是姐姐把我撿回家的。
那天,我見四下無人,就從貂化成人形。
剛化成人就聽見一聲驚叫,一個女孩指著我,結結巴巴:
「你、你是妖?」
「是又如何。」
「那你、你可會吃人?」
我抬眼看她,女孩大概十二三歲,臉上的嬰兒肥還未褪去,如雪糰子一般可愛。
我生了捉弄的心:
「當然吃了,我現在就要去吃人。」
女孩渾身顫抖,卻還是拿出了懷裡的桂花糕遞給我:
「你,你別吃人了,以後我給你吃的吧。」
我愣住了。
我以為她會被嚇得跑開,嘴裡尖叫著「妖怪」。
結果她卻遞給我一塊桂花糕。
那桂花糕在她懷裡捂得溫熱,我冰冷的手都變得溫暖了一點。
女孩似乎在思索什麼,最後她憋出一句:
「明天這個時候,你在這裡等我。」
我本不想來,但不知怎的,還是來了。
結果那女孩一見我就拿出一張符紙,高高舉在頭頂,一本正經地大喊:
「小妖怪,我收了你,你以後就只能跟在我身邊,不能再去害人了!」
那張符紙上至少有五個錯誤,連只雞都降不住。
更何況她怕傷到我,只敢舉著符紙,卻不肯讓符紙碰到我。
我有點無奈地看著她,她的腰間鼓鼓的,看得出是塞了不少桂花糕。
都來降妖了,怎麼還給妖帶吃的啊。
我對上了她的眼睛,那是一雙漂亮的眼睛,形狀如三月桃花。
我呆住了。
「人間」二字,有許多別名。出家人把它叫作紅塵,死人把它叫作陽間,神仙把它叫作凡世,
妖則把它叫作「塵世之戲」。
看到那雙眼睛的時候,我突然想演一演這塵世之戲了。
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入戲的慾望,名為……愛情。
我對著那雙眼睛的主人嘆氣:
「唉,既然我被你的符紙降住了,也只能這樣了。」
自那以後,我變回雪貂,一直跟在她身邊。
她雕刻金器的時候,我就在她腿上睡覺。
她離開家做生意的時候,我就化成人形,照顧她痴呆的阿娘。
日子和美平靜地過下去,她十九歲了,我卻還是十五六歲的模樣。
妖是不會老的。
但她毫不害怕,還得意洋洋地讓我叫她姐姐。
姐姐沒打算成親,她立志要成為長安城最厲害的金匠,她也確實做到了。
這天,她甚至接到了皇宮裡的訂單。
於是姐姐便進了宮,她走之前抱著我和阿娘,笑得合不攏嘴:
「這可是一筆大生意,等我回來,咱就去春風樓,吃頓好的!」
阿娘和她都傻呵呵地樂,我們一起送她出發。
但是,就因為皇上兩天沒去看宜妃,宜妃便和皇上賭氣,決定自己跑出宮玩。
宜妃看見了進宮的姐姐,
她讓手下打暈姐姐,扒下姐姐的衣服自己穿上,還拿走姐姐的出宮令牌,混出了宮。
皇上又是急,又是氣,問是誰給了宜妃出宮令牌,姐姐被帶到皇上面前,
姐姐蒼白著臉,卻臨危不亂,試圖解釋:
「陛下,草民被人打暈,醒來後便發現令牌和外衣不翼而飛,並非是……」
姐姐還未說完,就被皇上一劍削去了腦袋。
皇上坐在高頭大馬上,英武極了,真是好一派用情至深的男人英姿。
他擦掉劍上的血痕,淡淡開口:
「無論是誰,只要傷了朕的宜兒,朕都不會放過。」
隨後皇上帶著侍衛出宮,找到了宜妃,
兩人共乘一匹馬回宮,帝王和佳人,濃情蜜意,成為長安城裡的浪漫佳話。
可我的姐姐,死時都沒穿外衣,被扔到亂葬崗之後,還被乞丐猥褻了一番。
阿娘沒等到姐姐回來,發起了高燒,我連忙趕出門請郎中。
等我回來時,卻聽說,阿娘不知從哪裡得到了姐姐被處死的消息,便去擊鼓鳴冤,
宜妃聽聞,生怕這事會壞了她的名聲,耽誤她封后。
於是她派人說阿娘瘋言瘋語,還讓人將阿娘拖走,活活打死。
得到消息後,我站在小院裡沉默了很久。
再然後,我進了宮。
既然他們喜歡浪漫,那我就幫他們貫徹到底。
不知道帝王和佳人一起死了的故事,夠不夠浪漫。
5
宜妃最在意、最仰仗的,無非就是帝王景燁的愛。
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我被封為嬪的第二天,景燁就來了我宮中。
他來的時候,我正在和侍女們做胭脂玩。
院子裡,顏色艷麗的花瓣堆得到處都是,一殿生香,如百花盛放的花林一般。
我本是貂,沒什麼等級觀念,一向縱寵侍女。
小翠被我用花汁畫了個大花臉,此刻正追著我跑,
我笑著提起裙擺逃跑,從花堆里鑽出來,正撞進景燁懷裡。
他眉眼凌厲,眼若寒星。
不愧是踩著兄弟屍骨登基的年輕帝王。
小翠嚇得立刻收了笑,規規整整地跪下行禮,
但我卻遲遲沒聽見景燁讓她平身,
我抬眼,發現他正愣愣地看著我。
我梳著雙飛髻,眉眼間沾了艷色的胭脂,更顯得嬌憨可愛,
我不好意思地擦擦臉上的花汁,仰起臉對他笑了一笑。
景燁身後的侍衛中,頓時有人站立不穩。
殿中陽光明媚,玉瓦金梁,花瓣滿宮,這些加起來,竟不如一個笑容璀璨。
景燁回過神來,伸手取下我發間的花瓣: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拈著那枚花瓣,搖頭失笑:
「朕竟不知,阿雪原來是如此淘氣愛玩,小孩心性。」
那樣美艷的容顏之下,居然是一顆孩子氣的心。
如此嬌憨,率真爛漫。
這樣的反差,沒有男人不心動。
當晚,向來只讓宜妃侍寢的景燁就宿在了我的宮中,
自此,開啟了我連續三個月的盛寵生涯。
狄傲雪這個名字,再次傳遍了整個後宮。
一時間,許多妃嬪開始模仿我,在御花園的花叢中鑽來鑽去,不過都被景燁下令拉去驅邪。
另外,試圖在荷葉上跳舞的人也增多了。
只不過,有多少人嘗試就有多少人失敗,啃得滿嘴淤泥,害得太醫幾乎忙不過來。
皇上送來許多珠寶珍玩。
還命人在我宮中引水造湖,湖中種滿荷花,湖底隔水,日夜燒炭,讓湖水保持恆溫,只是因為我向來淘氣,他怕某天我會掉入湖中受涼。
皇上還親自給湖取名「一心湖」。
看似聖寵無邊,風光無限。
但是我卻知道。
縱使湖名一心,景燁卻不是一心待我。
6
當今帝王景燁,是先帝的第六子。
先帝沒死的時候,他的五個哥哥都爭當太子,只有他,醉心山野,一心只想過閒散生活。
本來景燁就要在山野當一輩子的閒散王爺。
但是,他卻愛上了馮寶宜,也就是現在的宜妃。
馮家世代為相,輔佐江山,所以,馮家嫡女馮寶宜,只能嫁給太子。
為了她,景燁放棄了自己熱愛的山野,開始爭奪太子之位,
景燁想成為太子,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娶她回家。
三年步步為營,血流成河。
景燁終於成為太子。
他被封為太子後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移駕東宮,而是娶馮寶宜進門。
歷史上,皇子奪嫡,都是為了龍椅江山。
只有他,是為了心上那一人。
這個故事也開始在民間流傳,連話本都賣了無數冊,被奉為愛情佳話。
所以,帝王景燁,會為絕色美人傾倒,會為新鮮感著迷,卻不會不愛馮寶宜。
因此,他對我盛寵,卻不是獨寵。
他始終顧及著宜妃的感受,每次留宿我宮中,都不忘讓人給宜妃送些珠寶賞賜,以示安撫。
即使面對絕世美色,他也為宜妃保留了清醒。
好在,我有的是辦法。
7
這天,景燁正在看我跳舞。
我在花叢中起舞,裙擺飛揚,驚起一地落紅。
景燁吹笛為我伴奏,
他眉目鋒利,手持玉笛,黑色衣袍上銀龍暗繡,獵獵風裡。
但是一聲急促的通報打斷了我們:
「陛下,宜妃娘娘已經三天不吃不喝了,誰勸也不聽,您快去看看吧!」
景燁聞言,眉間頓時染上愧色。
他心急如焚,頭也不回地跟著那侍從走了。
甚至沒有給我一個眼神。
第二天,宮中傳遍,皇上被美色蒙蔽,冷落宜妃,宜妃日夜思念皇上,三日不吃不喝。
據說皇上趕到的時候,宜妃正撫琴低唱釵頭鳳。
這首曲子是景燁還是六王爺時,求見宜妃而不得,宜妃隔著院牆彈給他聽的。
舊日回憶湧上心頭,聽得帝王落下淚來,不再被美色蠱惑。
小翠氣極了:
「娘娘,這話一聽就是宜妃放出來的!什麼叫『被美色蠱惑』,把您說得妖妃一般!」
小黛也很不滿:
「三天不吃不喝,怎能有力氣彈琴唱歌,還編出這些話!」
我並不動怒,只是在樹枝上躺下,念著宜妃唱的那首釵頭鳳: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曲調很美。
可惜,詞卻不是吉詞。
8
景燁這段時間專寵宜妃,不再來我的宮中。
宜妃把景燁的心搶回來了,封后大典也近了,最近很是得意。
她精心籌備著封后大典,準備著最華麗的金頭面、最隆重的禮裙,忙得不亦樂乎。
但就算這麼忙,她也不忘抽空來我宮裡。
她說我那日的荷上舞太過妖媚,不成體統。
將我掌嘴二十,罰跪殿門口,跪到她滿意為止。
景燁知道此事,但卻沒有制止,只留了一句「宜兒點到為止即可」。
我在他心中,確實比不上共患難的宜妃。
我沒有反抗。
沒關係。
封后大典就在明日,我最期待的場面……也要來了。
這天晚上,我化成貂,跳進了宜妃的庫房。
她明日要戴的金頭面擺在正中,金絲拉出花蕊,玉石作為花心,實在美輪美奐。
我拿出姐姐留下的器具,就著昏暗的燭火,開始雕刻。
這一雕就雕到了後半夜,我正聚精會神,卻聽到門外傳來了侍衛的聲音:
「春紅,我好想你……」
而後是侍衛和宮女的歡好聲。
突然的聲音嚇得我手微微一抖,撬下了一塊玉石。
糟糕!
這是一個致命的錯誤,會毀掉我的整個計劃。
昏暗的庫房裡,我心跳如雷。
拿著金頭面的手開始顫抖,冷汗布滿額頭。
我不住地深呼吸。
姐姐的容顏浮現我腦海。
姐姐十二三歲時,雕刻手法並不純熟,總怕鋒利的刻刀會割斷手指。
所以她雕刻的時候,總繃著小臉,念念有詞:
「手穩,心定,不准怕!」
我閉上眼。
看見姐姐站在初見的桂花樹下,眉眼彎彎,如三月桃花。
她的聲音仿佛就在我耳邊:
「手穩。」我停止顫抖,緊緊握住那套金頭面。
「心定。」我忽略門外的歡好聲,平復激烈的心跳。
「不准怕!」姐姐,我要給你報仇,皇家富貴,權勢滔天,我都不怕!
我睜開眼,看到了滴落的蠟油。
一個絕妙的方法浮現我腦海。
9
第二日,封后大典。
我頂著一夜未睡的黑眼圈出席,宜妃穿著金線繡的華服,戴著金玉的頭面,高高在上地笑著看我。
我恭順地低下頭,壓住心底湧出的快意。
萬千朝臣、妃嬪、皇親、宮人都恭順地低著頭。
這是宜妃期待了四年的封后大典,她會在今天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子。
無比華美,無比隆重。
景燁穿著相配的赤色禮服,在長階盡頭的高台上等她。
正是秋老虎發威的季節,陽光灼人,白玉的長階上陽光耀眼。
宜妃剛剛登上長階,人群中就傳來一陣驚呼。
宜妃腳邊的地上,竟然出現了一隻巨大的鳳凰影子!
那鳳凰影子展翅高飛,栩栩如生,緊緊跟隨著宜妃的腳步。
宜妃先是一愣,而後露出驚喜的笑。
朝臣、皇親、妃嬪、宮人頓時烏泱泱跪了一地,排山倒海一般,齊聲開口:
「天降吉兆,臣等賀皇上江山無恙,富貴榮昌!願皇后芳華永駐,壽元安康!」
景燁龍顏大悅,撫掌大笑,看著宜妃,滿眼愛意。
宜妃掩口嬌笑,在一片恭賀聲中,繼續提裙邁步,登上長階。
我看著太陽。
快了。
今天你要是能封后,我狄傲雪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還有皇上,既然你如此喜歡吉兆,那可要瞧好了。
宜妃一步步登上了高台,
她微笑著轉過身,震袖獨立,萬民下跪。
大太監已經開始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馮氏寶宜,溫婉淑德……」
但,他才剛念了兩句,就被此起彼伏的驚呼聲打斷。
所有人都驚恐地看著宜妃的腳下。
那鳳凰的影子依然在那裡。
依然巨大無比,依然栩栩如生,但是有一個地方,卻和剛剛不同了。
那鳳凰,沒了眼珠。
從宜妃踏上高台的那一刻,鳳凰的眼珠,就不見了。
司禮監的大臣跪在地上,驚恐地啟稟:
「皇上,鳳凰朝日,有眼無珠……此乃大凶之兆啊!」
黑壓壓的人群頓時一片譁然,亂成一團,都不住地後退,想離高台遠一點。
宜妃嚇得驚慌失措,在高台上四處閃躲,似乎想用這種方式躲開那影子。
但只是徒勞。
她走到哪,影子就跟到哪。
景燁臉色鐵青,陰沉得可以滴出水來。
鳳凰朝日,有眼無珠。
明眼人都知道,這句有眼無珠,罵的不是皇后,而是冊封皇后的人。
也就是……當今皇上。
宜妃顧不得那影子了,她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
「陛下,這其中一定有誤會,這其中一定有誤會啊!」
景燁強壓著怒氣,沒責怪她,只拂袖而去。
典禮就此中斷。
聖旨沒讀完,宜妃,還是沒當成皇后。
她站在高台上,被眾人指指點點。
她心心念念的大典,成為天下人的談資笑料。
不僅如此。
有了這個凶兆,以後宜妃的一舉一動都必須小心翼翼。
稍有不慎,就會被朝臣們說成背負凶兆的妖妃。
而剛剛登基的帝王,也給人留下了有眼無珠的話柄,不復從前的威嚴。
10
至於凶兆產生的原因……
所有的奧秘,都在宜妃金頭面上的一顆小小玉珠里。
那顆玉珠內,我用極其精妙的雕刻技法,微雕了一隻鳳凰。
日光穿過凹凸的玉珠表面,在地上放大成像,就成了鳳凰的影子。
但是,這鳳凰的眼珠,用的不是玉,而是蠟。
宜妃登上長階的時候,玉珠凹凸面聚光,將蠟融化。
所以當宜妃走完長階,站在高台上的時候,地上的鳳凰,也就沒了眼珠。
我不過是一隻古代的小妖。
我或許不懂那些技術名詞,如小孔成像、放大鏡和微雕。
我只是想起,和姐姐玩鬧的那些午後,姐姐在小小的玉珠里微雕了我的小像。
陽光穿過,地上赫然出現我的影子。
我鬧著要姐姐教我,多難都要學。
因為這樣我就可以雕刻一個姐姐,放在玉珠里,隨身攜帶。
這樣精妙的手藝,本不是為了宮斗陰謀、血海深仇,而只是因為太過於愛。
因為太過於愛,所以想把你隨身攜帶,永不分開。
連接玉珠的金絲已經被我磨細。
在宜妃掩面跑下高台的時候,金絲斷裂,玉珠滾落在地,被我撿起。
自此,再無證據,只留下天降凶兆之名。
11
不過,宜妃畢竟是高門大戶養出來的嫡女,可謂能屈能伸。
大典之後,她先是在宮裡哭了好幾天,瘦得弱柳扶風。
而後日日跪在御書房門口,說要向皇上請罪。
看著消瘦許多的宜妃,景燁最終還是心疼了。
他親自扶起宜妃,說自己不在乎天降凶兆還是吉兆,讓宜妃不必自責。
小翠轉述這話的時候,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景燁是天子。
所謂天子,即受命於天,治理天下之意。
他在百姓眼中的皇權光輝,是來自天選之子的傳說,他又如何能不在乎天降之兆?
這件事情,已然成為景燁和宜妃之間的一根刺。
再怎麼樣也無法逆轉。
更何況,我馬上就要在他們之間,種下第二根刺。
這天,景燁正在勤政殿的涼亭里,同幾位老臣議事。
突然一隻小獸出現在千年老樹上。
欽天監的大臣頓時驚呼:
「金角銀獸……陛下,這、這是白澤!」
所謂白澤,是一種傳說中的神獸,
全身雪白,通萬物之情,只出現在聖人身側,象徵著無上的祥瑞。
景燁剛剛經歷了封后大典的凶兆,面對如此祥瑞,自然大喜過望。
但神獸卻沒有停留,而是跳下樹,向著後宮奔去。
景燁毫不猶豫,帶著臣子們跟了上去。
神獸嬌小,跑動的速度不算快。
景燁和大臣們追了好一段路,眼看著神獸跳進了棲雪宮。
棲雪宮,是我的寢宮。
皇上令大臣止步,自己踏進了我的寢宮。
聽見侍女們對皇上行禮的聲音,我從樹上探出頭:
「咦?陛下!」
景燁嚇了一跳:
「阿雪,你在樹上做什麼?!」
我跳下樹,舉著風箏奔向景燁,就像笨拙的小獸奔向信賴的主人:
「陛下,我爬樹撿風箏呀!」
景燁皺著眉頭,冷冷呵斥殿中的宮人:
「這麼危險的事,你們居然讓雪嬪親自做!都不想要腦袋了嗎?」
宮人頓時跪了一地。
我穿著嫩粉色的襦裙,沾了滿身細碎的黃色小花,也不抖去,只全然爛漫地笑,像山野中的精靈:
「陛下,別怪她們,是阿雪自己喜歡爬樹呢,阿雪經常爬樹的。」
景燁搖搖頭,順手接過我摔壞的風箏,一邊細細修理,一邊像問小孩似的問我:
「阿雪,你剛剛可有看到一隻小獸跑進來了?」
我搖搖頭。
景燁抬眼看向宮人:
「你們呢?可有看到?」
宮人均是搖頭。
景燁嘆口氣,但並不沮喪,
畢竟那麼多人都看到了神獸現身,總之是個罕見的吉兆。
景燁把修好了的風箏遞給我,他摸了摸我的頭:
「阿雪沒心沒肺,倒是個有福的。」
他看著我一身的落花和滿身的草木清香,驀地失了神。
天子也是人。
人的劣根性,便是總會站在此岸,美化彼岸。
景燁做閒散王爺,遊覽山野、瀟洒不羈的時候,就嚮往龍椅之上的人生。
擁有了龍椅之後,他卻又開始嚮往那種閒雲野鶴、身居山野的自由生活。
尤其看到這樣不拘禮數、親近自然的我的時候,便會勾起他內心的嚮往。
我身上,有他最嚮往、最得不到的東西。
便是那一份野趣、自由和純粹天真。
他會忍不住保護我。
就像想保護當初那個自己一樣。
12
第二天,聖旨傳來:
「狄氏傲雪,秉性純然,敬上恭謹,馭下寬厚,恰逢天降吉兆,神獸白澤指引,故冊封為從一品妃子,封號『雪』,欽此。」
這份聖旨一出,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後宮一片譁然。
一方面,我一介沒來頭的孤女,居然和丞相家的嫡女宜妃平起平坐了。
宜妃再也不能大搖大擺地來我宮中,賞我巴掌。
另一方面,凶兆降臨在宜妃身上,吉兆降臨在我身上。
這樣鮮明的對比,引得天下人議論紛紛。
宜妃離她心心念念的後位,又遠了一步。
只有我知道,所謂金角銀獸的白澤,不過是一隻打扮過的雪貂。
也不枉我熔了好幾副純金鐲子,才雕刻出的一對金角。
13
我封妃那天,景燁來了。
他進門的時候,我正生氣:
「快幫我拆掉,這頭面這麼重,戴著累死人了!你們怎麼都不動呀?」
景燁笑著開口:
「是朕吩咐的,先給朕看看,才准拆了。」
我敷衍地在景燁面前轉了兩圈,而後撒嬌道:
「陛下,現在能拆了吧?這妃位的服飾也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