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哥哥曾經給我買的。
我的眼神凌厲,幾乎要將她洞穿。
傅如茵臉色發白,眼眶卻瞬間紅了。
她一臉無辜地抓著衣角,小聲說:「我以為這也是你不要的。」
「這件衣服還很新,我捨不得丟,所以才……」
我完全不耐煩聽她的狡辯。
我的衣服很多,每個月都會讓阿姨清理一些不穿的是沒錯。
但所有我哥給我買的衣服,我全都放在衣櫥最裡面的柜子里。
也跟阿姨強調了,不許動。
很明顯,這件是傅如茵偷拿的。
我強忍著胸腔內翻湧的暴躁怒氣,冷聲說:「脫掉!」
傅如茵一愣。
眼中的水汽,頓時化作一滴屈辱的淚砸落。
我深吸一口氣。
握緊拳頭,克製得身體都在發抖。
無視周圍死寂的氛圍。
我再次厲聲重複:「我讓你脫掉,沒聽見嗎?!」
傅如茵突然捂住臉。
仿佛受到天大的屈辱一般,哭出了聲。
一旁的殷池站了出來。
他側身擋在傅如茵面前,滿是不贊同地看著我。
他說:「傅寧,夠了。」
我聽見了砸在耳膜上的刺痛心跳聲。
一下一下,帶著尖銳和岩漿烈焰,讓我的大腦陷入痛苦的暈眩。
強忍了一整晚的委屈和憎恨。
在頃刻間,突然爆發了。
我往地上抓了一把碎玻璃片,狠狠砸向殷池。
姜堰立即上前想要來阻攔。
卻被我反手用力打了一個耳光。
周圍全是驚呼和竊竊私語,那些躲在暗處打量窺探的眼神讓我更加暴怒。
「滾!都給我滾!!」
「滾出我家!!!」
我已經聽不進去旁人的話。
只瘋狂地拿起周圍一切物品,亂打亂砸。
很快,來赴宴的人都被我嚇跑。
就剩下姜堰他們幾個。
殷池臉上、脖子上都有被碎玻璃劃傷的血痕。
他氣得很,冷眼看著我發瘋。
而姜堰摸了摸臉上的巴掌印,表情也不大好看。
但平時脾氣最好,最能哄我的許徹言不在。
他只能壓下不爽,過來制止我。
「冷靜,寧寧,你先冷靜……」
這根本就是廢話。
我死死盯著躲在殷池身後,得意洋洋沖我笑的傅如茵。
怒氣暴漲,撲上去就要撕她的衣服。
可身為我男朋友的殷池,卻牢牢將她護住。
他抓住我的手,冷聲說:「你瘋夠沒有?再這樣下去,沒人受得了你!」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
難過未起,就被身後的姜堰抱腰拽離。
他在我頭頂不耐煩地說:「一條裙子而已,你就大方點行不行?」
「大不了我賠給你,可以了吧?」
我的眼睛紅腫,布滿了猙獰的血絲。
喉嚨仿佛被一把沙子堵住,哽噎難咽。
可我逼著自己不要掉眼淚。
不要在這群欺負我的人面前示弱。
那是我哥留給我的遺物。
我大方不了。
哪怕我把它燒了撕了,也絕不會給她!
我在姜堰懷裡拚命掙扎。
忽然低頭,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腕。
姜堰吃痛,罵了一聲。
我生氣轉過去打他,指甲無意間劃傷他的眼角。
姜堰瞬間怒不可遏,他下意識還手。
猛地甩了我一巴掌。
我沒能站穩,摔倒在地。
耳朵里有一萬簇電流在響。
周圍卻突然間安靜了。
4
我抬起手。
小心地碰了碰腫脹發痛的那半邊臉。
然後坐在地上發獃。
略一低頭。
又看見了掌心有幾道深深的血痕,是抓玻璃劃傷的。
看見了,才知道痛一樣。
我後知後覺地感到傷心和難過。
上方傳來急促慌亂的呼吸聲。
姜堰走過來,伸手想來扶我。
但指尖沒能碰到我,就被我瑟縮著躲開。
我自己爬起來。
低著頭想回我的房間。
但殷池忽然擋在了我面前。
他看著我,滿眼複雜,表情慾言又止。
我的大腦變得有些遲鈍。
努力思考了一下,才恍然大悟。
我認真告訴他:「我們分手吧,是我主動要求的,不怪你。」
「祝你和你的新女朋友幸福。」
殷池一臉錯愕。
他狠狠愣住了。
絲毫沒有輕鬆解脫的樣子。
我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我成全了他,他反而還那麼不高興。
實在想不通。
我繞開他,飛快跑上樓梯,跑回了房間。
落了鎖,卻沒有開燈。
我輕車熟路地來到床頭,看見柜子上的相框。
渾身的尖刺軟化,體內暴虐瘋癲的氣息也平歇。
我靠坐在床邊,拿起矮柜上的那個相框。
借著月色,想再看看上面的合照。
但是我忘了,我手上的傷口還沒有處理。
血液低落在鏡面上,我著急地伸手去抹。
畫面上的人影卻越來越糊,變成血紅的一片。
我怔怔地看著,有些喪氣。
已經五年了。
我父母早亡,從小和哥哥相依為命。
可他也在五年前,就離開了我。
明明都說好了。
他不僅要照顧我長大,以後還要給我養老。
我們當一輩子的家人,關係天下第一好。
可他食言了。
我抱著相框躺下,身體慢慢蜷縮起來。
枕在冰涼的地板上。
我忍不住喃喃自語。
「你不在,他們都欺負我……」
太疲憊太痛苦,我閉著眼睛逃避。
本以為又要失眠,沒想到很快就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沒遇見我哥,反倒夢見了許徹言。
火光沖天而起,空中滾滾濃煙,不遠處傳來爆炸的聲響。
熱浪灼燒著氧氣,逼人窒息。
我滿口鼻嗆人的煙硝,看著被火舌舔舐到扭曲的空間。
已經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
但和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一樣。
我蜷縮在角落裡,絲毫沒有逃生的慾望。
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我的皮膚乾燥滾燙,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烤熟。
在難以忍受的炙烤中,我竟然還能分神去想。
原來我哥當年死的時候。
這麼痛啊。
「……寧寧?!傅寧!!!」
隨著房門被人猛地一腳踹開,屋外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剎那間變得清晰。
許徹言沖了過來,用濕潤的毛毯將我身上的火焰撲滅。
隨後他將我打橫抱起,帶我一路逃出了火海。
但走到外面的樹底下,他雙臂一松。
任我摔在地上,疼得悶哼一聲。
許徹言氣喘吁吁,渾身濕透,已經分不清是水還是汗。
他雙眸猩紅,咬牙對我吼:「為什麼不跑?起火了你沒看見嗎?真不要命了?!」
我慢慢爬起來,靠在樹上。
目光望著他身後救火的消防員出神。
對他說的話,無動於衷。
許徹言蹲下來。
那張平時溫柔紳士,幾乎從不生氣的臉上,表情扭曲到有些可怖。
他眼睛裡有淚,痛苦又憎恨。
哽咽說:「有時候,我真恨不得掐死你……」
5
許徹言已經知道。
那晚我聽見了他們三個的談話。
聽見姜堰不耐煩地說想把我送到精神病院裡去。
聽見殷池說想跟我快點分手,但希望是我主動提。
也聽見他說,要是找個男人和我結婚,他們就可以解脫了。
我像個沒人要的壞皮球一樣,在他們口中被踢來踢去。
他們礙於我哥對他們的救命之恩。
礙於我和他們青梅竹馬的情誼。
照顧我已經五年。
這五年我精神狀態時好時壞。
抓著他們三個人就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時常讓他們感到窒息喘不上氣。
他們想要拋棄我了。
但因為良心未泯,所以一直陷入難解的掙扎。
那天我在門外站了很久。
聽他們計劃用同一招,逼我主動和殷池提分手。
唯一的問題是這次分手以後,換誰來承擔照顧我的主要重任。
他們爭論不休。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們選擇輪流和我交往。
不是因為他們都喜歡我。
而是當年我哥剛死,我又有自殺傾向。
情急之下姜堰想出來的餿主意。
用一種強勢的戀愛,來轉移我喪兄後無處依託的惶恐情緒。
由姜堰這個情場老手開始。
混淆我的感情,讓我把對青梅竹馬的依戀誤以為是愛情。
然後接受他,依戀他,愛上他。
可當我真的全身心地依賴上他。
他又受不了了。
於是姜堰開始繼續拈花惹草,逼我和他爭吵。
接著讓許徹言介入,溫柔哄我,安撫我。
引誘我放棄姜堰,和他在一起。
但饒是許徹言,最多也只堅持了兩年。
下一個接手我的人,就成了殷池。
他們一個接一個。
哄騙我的感情。
把我耍得團團轉。
可我當局者迷,看不清也看不透。
直到那天晚上措不及防地聽見他們的談話。
我如遭雷擊,血液都被凍結。
整個人顫抖得止不住。
許徹言察覺到異樣,走向門口。
我慌忙離開。
雖然沒跟他撞見。
但還是讓他有所懷疑。
因此,許徹言沒有跟姜堰他們商量,率先展開了行動。
這場差點把我燒死的大火。
其實就是他放的。
他自導自演,本來也安排好了對我英雄救美的人選。
想讓我克服對火焰的陰霾,同時對他選中的人產生好感。
他安排好了一切。
唯一遺漏的一點。
就是我並不想配合他。
我避開了他提前暗示我的地點,選了個更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
如果許徹言沒有及時找到我。
恐怕我早就已經在地下和我哥團聚了。
許徹言坐在我身旁哭,小聲地抽抽噎噎。
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我安靜地看著他,心裡卻覺得不理解又很荒誕。
他為什麼要哭?
明明是他說要儘快找個男人把我嫁了。
也是他放的火,是他想先拋棄我。
還說想掐死我。
我沒哭,他反倒哭了。
是我真的,那麼惹人討厭嗎?
不遠處最後一處火星被撲滅了。
夜空里還殘留著熱浪,呼吸里都是難聞的潮濕悶燥。
連一點風都沒有。
我再三張了張嘴。
最後,咽下了那些難解的質問。
只輕聲說:「你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吧,以後,就不要再管我了。」
如果我的存在讓你那麼難堪的話。
那就把我拋下吧。
只是。
「下次再見面,我們就是陌生人了。」
6
我決定開始好好生活。
哪怕身邊沒有任何人。
我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把傅如茵和她媽解僱,從我家趕出去。
本來以為她們母女會跟我大鬧一場。
為防止意外,我還請了一批保鏢。
沒想到傅如茵竟然很順從。
我讓人把她箱子裡那些偷拿我的,甚至是我不要的東西全都扣下。
她也沒有任何反抗。
她媽媽不知道去哪了。
自從三個多月前跟我請了長假就沒再出現。
我發去的解聘消息也沒回。
但無所謂,工資已經結算清楚。
以後我不會再讓她們踏進我家的大門一步。
我站在二樓,冷冷地看著底下收拾行李的傅如茵。
臨走前,傅如茵突然抬頭。
她莫名其妙地對我笑了下。
語氣意味深長地說:「或許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姐姐。」
我皺起眉,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可能只是一句無聊的挑釁。
很快我就把她拋在腦後。
短暫休息後,我繼續按部就班地回到學校去上課。
繼許徹言之後。
我把姜堰和殷池也一併拉黑了。
哪怕在校園的小路上遇見,他們停下腳步。
我也權當不認識一樣,目不斜視和他們擦肩而過。
我推開心理諮詢室的大門。
季延楚坐在電腦後,像是已經等了我很久。
目光在空中相接,他臉上的笑容頓時春風一樣化開。
他溫和說:「我很開心你願意選擇我來對你進行心理輔導,寧寧同學。」
第一次被他這樣叫時,我還沒反應過來。
現在又聽到這個古怪的稱呼。
我忍不住皺起眉,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但今天我不想開口說話,所以也沒有糾正他。
季延楚推了推懸在高挺鼻樑上的眼鏡框。
溫柔和煦地展開了話題。
但不管他說什麼,我只是靠在沙發上發獃。
絲毫沒有要和他聊天的意思。
季延楚頓了頓,忽然不說話了。
安靜的密閉空間內,傳來一陣窸窣的輕微聲響。
我面前的空桌上,突然推過來一塊奶油小蛋糕,和一些小零食。
我掀了掀眼帘,看向季延楚。
他對我冷淡的態度沒有感到半點不悅。
依舊是溫溫柔柔地對我笑著。
哄小孩一樣,說:「不想和我聊天的話,想不想吃點下午茶呢?」
我陷入了短暫的遲疑。
其實從小到大,我都有吃下午茶的習慣。
在此之前,我所有的零食點心,都由我哥一手包辦。
我是他養大的小孩。
他對我很溺愛,但管教也很嚴格。
知道我貪吃,他每天都會記錄控制我的零食攝入量。
為了防止我背著他在外面偷吃垃圾食品。
他還去考了廚師證、烘焙師證、營養師證等等。
一長串的證書攤開擺在我面前。
我對他的權威感到啞口無言。
最後無奈舉手對天發誓,以後絕不背著他偷吃。
要吃只吃他允許,或者他親手做的。
可是他死了。
那之後的五年里,我再也沒有吃過任何零食。
我勸自己,人總是要往前走的。
如果我繼續這樣消沉下去。
恐怕我哥知道了,他也不會開心。
於是我拿起了叉子。
接下來的時間。
我低頭吃小蛋糕,季延楚對著電腦打字工作。
我們互不干擾,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和諧。
心理諮詢的時間很快就到了。
我起身徑直往外走。
身後的季延楚忽然叫住了我。
他抬手摘掉了眼鏡,露出那雙沒有遮擋後,更漂亮深邃的眼眸。
他下意識沖我笑,眼尾那枚小紅痣卻顯得有些悲傷和悵惘。
他說:「我很期待下次繼續在這裡見到你。」
「但是很遺憾,寧寧同學。」
「我要辭職了。」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