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怔地瞧著他,我想不通,誰能容忍自己的妻子給自己戴綠帽?
而且還是親眼瞧見。
就算我和他剛成親時,夫妻關係比較和睦,但那也是兩年前的事了。
自成婚快一年時,我肚子沒動靜,東宮便開始迎來側妃、美人,我們的夫妻情分也日漸衰敗,他來我房裡,只有一項任務,那就是生孩子。
到了後來,我能看得出,他也很厭煩這種公事公辦的日子。
他不可能對我情深一片,那就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不在意我,也不在意被誰戴了綠帽,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謝家能讓他如虎添翼,更能為他穩定天下局勢。
還有迦南,我朝佛教信徒多,迦南即使年輕,但早已有了得道高僧的尊崇地位,更是寶華寺主持的唯一關門弟子,太子也不想與佛教結仇。
太子扶起我爹娘,又情深義重地說絕對不會因為這事苛責我,而是會更加愛我、憐我。
甚至他還說:「原來我不懂事,因為東宮的妾室冷淡了雲熙,這次她差點在長陵島上回不來,我才知道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也是最想要珍惜的人是她。如今她平安回來,不管她身上發生了什麼,我都只會感謝佛祖,將她平安送回我身邊。」
37
我爹娘沒再提要我回謝家的話。
我獨處時,二哥來瞧我,沉默地坐在我對面。
二哥這幾年成長得很快,原來大哥很像威嚴寡語的父親,二哥則是喜歡陪著我們胡鬧的翩翩少年郎,如今他越來越像父親和大哥了。
「妹妹,告訴哥哥,你以後會不會安生地做好你的太子妃?」
他洞悉一切的目光,早已看透了迦南和我之間並非強迫。
爹娘也能猜出真相吧。
可他們甚至都沒有責備我一句。
「我會安心做好太子妃,二哥。」我輕聲承諾。
「那就好,」他飲了一口茶,「你太任性了,不是每次任性都能這麼好的運氣。爹娘如今年紀大了,不忍心對你說重話,但二哥要告訴你,你再敢這麼胡鬧,別怪二哥心狠手辣。」
他冷厲著眉眼,眉眼間是上位者慣有的殺伐果斷。
「我保證不會再犯。」
他握住我冰冷的手:「家裡最受寵的就是你,你的才幹一點也不輸男子。妹妹,別拘泥在小情小愛里,太子有他的疆土要守護,迦南有他的佛祖要供奉,你沒得選。謝家是你的避難所,也是你該守護的家族。你既然成了太子妃,將來就要母儀天下,既受了萬民的叩拜,就要守護這天下萬民。」
「對不起,對不起……」我哽咽地撲進二哥懷裡。
很多年前,我求他帶我偷偷逃出家裡,去賭坊賭錢,事發後,他被打得皮開肉綻,罰跪祠堂,我也是這麼撲進他懷裡道歉,那時他也是說了句:「傻妹妹。」
他們不罵我一句,不打我一下,卻比罵我打我更令我難受。
38
之後的日子,我沒見過迦南。
趙家的罪證搜集得很快,除了意圖謀害太子,還有無數梧州的百姓在衙門狀告趙家的罪行。
皇上下了旨,誅趙家九族。
我爹娘和哥哥很快啟程離開,我們也啟程回京。
和來時一樣,我們坐船,全程我都在三樓行動。
太子仿佛真的驀然回首,發現我才是他最重要的人一般,對我的態度,又恢復了新婚時那般。
我對他心裡有愧,更不想再惹事牽連謝家,對他體貼且順從。
好像經過了那一晚,我對迦南洶湧的愛意突然消失了,又或者是,跋山涉水的信徒終於見到了佛祖顯靈,心滿意足,從此便能將那份心動長埋心底。
一切好像是一場夢,一切都還是在原地。
回了東宮後不久,王美人因陷害趙婕妤流產,被賜死。
趙婕妤便是原來的趙側妃,趙家獲罪,她從側妃降為婕妤。
趙婕妤因流產,抑鬱成疾,不久便香消玉殞。
這一切,都未能影響我,因為我懷孕了,太子很重視,讓我安心在宮中養胎,其他一切事務,暫時由他身邊的大太監打理。
春桃對我說:「趙婕妤死前好像瘋了,一直說自己沒懷孕,不可能流產,不要喝藥,說那藥是毒藥……」
我沉默。
自我有孕後,太子看起來比我還緊張,他不再去別的妾室房裡,忙完政事便守著我。
或許他的目的只是想借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來掩蓋住他的秘密。
不管如何,我都要感謝他。
39
懷胎十月,我終於生下了屬於我的孩子。
他出生那天,我好像又聽見了那悠遠渾厚的鐘聲。
他的眉眼,很像迦南。迦南去了印度,想要找到更多的佛法,弘揚他的阿彌陀佛,消除罪惡,為世人找到靈魂的歸宿。
太子比我更寵他,就好像,這真的是他盼了很久的孩子一般。
長輩們對我只有誇讚,娘見到我,也不再訓斥我、教導我做人婦的規矩。她當我長大了,反而開始依賴我。
我不再是試圖在高門大院中妄想自由與愛情,我甘願戴上鐐銬,只想守著我的孩子,讓他平安健康地長大。
我知道我會失去迦南,或者說我從不能得到他。但在將來無限長的人生中,我會永遠記得,我和他一起做湯水,一起在火堆旁取暖,一起分吃一個饅頭,一起打魚,一起看過風景。我聞到桂花的香味會想起他,我看到紅色的衣衫會想起他,我會記得我們共度的雷雨夜……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我會不斷記起,不斷演繹,然後無限重複地生活在其中。
我會活成我娘的樣子,像她一般操持事務,輔佐丈夫,養育孩子,管理下人。
我會兢兢業業地站在太子的身邊,溫良恭儉讓,成為萬民的表率。
我將會成為皇后,站在光輝的高處,度過我的一生,和這個王朝的君王合葬,在歷史的塵埃中隨風飄散。
但,請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將我藏在衣櫃深處的那串佛珠,放在我的手裡。
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唯一想要思念的人,是迦南。
番外·太子
1
太子周晏禛從未對一個人,憎恨入骨。
放眼整個大周,他看不順眼的人,鮮少有活著見到第二天太陽的。
但他身邊的妻子做到了。
她不僅做到了,還好好地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思考了很久,都無法想通為什麼他的妻子對他沒有愛。
剛開始他不知道。
皇后為他選妃時,中意的是王、謝兩家的姑娘。
家世都是頂頂好的,據說王謝兩家早就說了玩笑話,誰家女兒落選,就嫁到對方家裡去做兒媳婦。
他悄無聲息地站在假山後,聽著那時還不是他妻子的謝雲熙道:「王姐姐,你快和我說說,你那個幾個兄長、弟弟哪個性情溫柔,無不良嗜好的,我好回去和我娘說上一說。」
王姑娘抿唇笑。
所有人都覺得謝雲熙不會被選為太子妃。
因為她們入宮後,下人怠慢,兩個院子裡的姑娘都分別被潑了一身的水。
但她們的處理方式卻大不相同。
王姑娘寬厚,免了下人的罰,還溫聲安慰了嚇得不輕的下人。
謝雲熙殘忍,那下人被抽了 20 鞭子,還被她的丫鬟告到了管事嬤嬤那裡,被罰奉兩個月。
2
這是太后和皇后出的考題。
太後姓王,想要王家姑娘做太子妃,提前告訴了王家。
皇后雖不是王、謝兩家的人,但早年受過謝家恩惠,也差人告訴了謝家。
當今陛下仁慈,太后和皇后更是寬厚待人,想來正確答案大家心中都有數。
但謝雲熙還未成為主子,便開始責罰下人,確實失了寬厚仁慈。
她與王姑娘陪著太后、皇后用膳、賞花時,也未能得到什麼好臉,大家都傳遍了,謝雲熙此番必定是被送出宮去。
兩個貌美如花、各有千秋的姑娘從皇后宮裡出來,說了會兒話,便分道揚鑣。
身邊的太監問周晏禛,跟著誰。
天家的兒媳婦,身份地位挑完了,能得太子喜歡才重要,不然夫妻不和,做出寵妾滅妻的事來,那是要朝廷動盪的。
太子猶豫了一瞬,他知道應該去瞧瞧王姑娘,這是皇后給他的任務,也不能傷了太后的心。
但他還是跟著謝雲熙走了。
這個女人,眼底沒有那麼多的溫婉賢良,更多的是淡淡的倨傲和不在乎一切的勁兒。
3
她不在乎別人更親近王姑娘,不在乎後宮中最尊貴的兩個女人對她的冷淡,也不在乎自己會在這場比試中落敗。
謝雲熙回了她暫時居住的院子,春桃去準備秋獵的衣物。
是了,為了儘可能地了解兩個姑娘的品性,還安排了秋獵。
不過規模不大,請了些世家公子小姐前來參加。
春桃抱怨:「小姐,您這下完了,回了謝家,一定會被老爺罰跪祠堂的,您為什麼要罰那個宮女呢,又不是咱們自己家的人,您管那麼多幹嗎?反正丟的又不是您的臉,您還能博個好名聲呢。」
她舒服地坐在院中的軟凳上,像松鼠一般吃著桌上的糕點,笑眯眯道:「他們喜歡什麼,我就要破壞什麼,你不覺得看他們目瞪口呆的樣子很有趣嗎?」
「奴婢不知道有趣沒趣,但是回家要是被罰跪祠堂,小姐,您就趕不上下個月去寺里上香了。」
「我要是不這麼做,一輩子都去不了!」她坐到樹下的鞦韆上,高興地轉了話題,「快來,快來,推我。」
她的鞦韆盪得很高。
綠色衫裙隨風飄蕩,她的臉上有一種直擊周晏禛的美。
真的很不合規矩。
周晏禛帶著太監離開時,太監看著他的臉色道:「奇怪了,這謝家的女兒怎麼這麼不懂規矩?不過倒是很有活力呢。」
4
王姑娘在安靜地做繡活。
第二日,王姑娘送了太后和皇后各一張精美的手帕,送了謝雲熙一個香囊。
秋獵時,王姑娘一直跟在皇后身邊,內侍有事稟告時,王姑娘已經算半個女主人在有條不紊地處理。
謝雲熙和兵部侍郎家的小姐是閨中好友,兩人穿著窄袖胡服,獵了不少野味,甚至回來的時間比規定時間晚了很多。
而王姑娘已經組織好了一場小型的篝火晚會。
見她們回來,王姑娘忙吩咐下人伺候她們梳洗一番,又繼續主持大局。
任誰都看得出來,王姑娘才是最適合的太子妃人選。
但沒人會奚落謝雲熙,她箭術出眾,見多識廣,為人爽快,又是謝家女兒,閨中小姐喜歡跟著她一起,這樣謝雲熙豪邁飲酒,她們也能放開些規矩,畢竟有謝雲熙頂著呢。
姑娘們圍著篝火快活了一陣,便各自回去別宮裡休息了。
第二日是賽馬。
為了增加趣味性,男女組隊,以兩者成績為準,計算輸贏。
本朝民風開放,太祖又是馬背上打的天下,倒也不在賽場上過分計較男女有別。
剛巧,太子和王姑娘一組,謝雲熙和王三公子一組。
眾人看好戲,只覺得不久後,便能吃到兩組新人的喜酒。
5
王公子拉著謝雲熙到一邊,低聲道:「謝家妹妹,咱們雖然是比賽,但太子的面子還是要給的,一會兒咱們輸了也是因為要讓著太子。」
說得好聽,太子周晏禛文武雙全,輸給他太正常了,但王三公子想要求娶謝雲熙,自然不想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太丟臉,提前找個藉口,又能用幽默緩解尷尬,還能多和心上人說幾句話,一舉數得。
謝雲熙搖頭失笑,隨即嚴肅道:「你要認輸現在去,我可不認輸。」
她自翻身上馬,端的是天下第一的架勢。
眾姑娘笑著打趣:「雲熙,你若是男子,不把我們迷死?」
她不認輸,玩也要玩得盡興,不僅不要命地超過了大部分男子的馬,還借著彎道及太子分神時,一舉奪得頭籌。
不過她和王三公子總名次只能在第五。
男人不太喜歡比自己強的姑娘,總覺得會被壓過一頭,沒面子,不符合禮法。
所以姑娘們也慣會示弱,但謝雲熙不願意,全隨了她自己高興。
但,周晏禛就是被她迷住了。
後來他覺得自己是犯賤。
謝雲熙出宮後,果然被家裡責罰,不僅跪了祠堂,還抄了佛經,跟著謝母去寶華寺時,虔誠地進獻給了佛祖。
周晏禛隱在暗處,瞧著她一身素衣,神情莊嚴肅穆,跪得久了,偶爾偷偷打個哈欠,沒了宮裡的那種傲氣,在她母親身邊是一派嬌憨。
他回程的路上,一直在想,他應該是想天天見到她的。
至少,在她出宮後這段日子,他時常想到她。
即使她除了行禮外,沒和自己說過一句話,他還是想看她或威嚴、或冷淡、或高興、或迷糊的樣子。
6
定太子妃時,皇后對他道:「王家的女兒更適合你,不過以後和誰過一輩子,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他想回想一下王姑娘的樣子,她和他說過幾次話,兩人還同行過幾次。
但他怎麼也想不起王姑娘的臉。
倒是謝雲熙的臉,清晰地映在了他的腦海中,她一身素衣,虔誠地跪在佛祖面前,默默許願。
其實她也需要人保護照顧吧。
不知道她的心愿是什麼。
他想幫她實現。
他這麼想。
他選了謝雲熙。
之後便是大婚。
他心裡高興,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儘量表現得淡定些,努力表現得和其他人成親沒什麼不同。
在床笫間,他也極盡溫柔。在平日的相處中,他儘量陪著她。
為了讓自己的新婚妻子開懷,他做了許多努力。綾羅綢緞,珠寶首飾,街頭玩意,但凡女兒家可能喜歡的,他都悉數送到她面前。
但新婚妻子總是仿佛隔著雲山霧罩一般,令他覺得飄遠。
那時,他還不懂,她並非性情如此,只是不愛他而已。
不過他心裡還是充滿了新婚的喜悅,以及迎娶了自己心愛之人的滿足。
誰能不愛謝雲熙呢。她容顏姝麗,成婚後變得端莊自持,還帶著淡淡的憂愁。
她是個矛盾體,不自覺讓人想要一探究竟。
她只需要偶爾對他笑笑,在他晚歸時帶著下人站在門邊守候,他便能把她的冷淡歸咎為性格使然。
7
他們成婚後近一年都未能有孩子。
她被長輩叫去問話的次數越來越多,床笫間也像完成任務般,他哄她,她勉強笑笑。
他去外地辦公,買了當地的皮影戲提前趕回來,想要博美人一笑。
下人說太子妃在已經歇下了。
他去洗了個澡,輕輕推開門,榻上沒人。
他正疑惑,靠近院子的小間傳來聲響。
她正穿著單衣,案几上整齊地擺著好幾個已經空了的酒瓶。
她還真是海量。
他搖頭失笑,或許是被拘得久了,又被催生,壓力很大吧。
他心裡有些心疼她。
她雙頰通紅,眼神朦朧,看著他的瞬間,淚水盈滿了眼眶,委屈至極。
他心裡一痛,難道他不在的時候,她又受了什麼委屈?是了,在皇后和太后手裡討生活,怎麼可能不受委屈?
看見她弱小無助、又充滿柔情地看著自己時,他對她的愛達到了頂峰。
他想抱住她,想安慰她,但她說:「迦南,你終於來看我了。」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我好想你,每時每刻都在想。但我現在不能去看你,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你一面。」
她擦了下眼淚:「你今天不用念經嗎?你會發現我母親身後少了個身影嗎?」
她偶爾疑惑地嘀咕:「我真是魔怔了,居然夢見你留了長發。有時我想要是能變成寶華寺的一根柱子也好,這樣你也能時時經過我,我也能時時瞧見你……」
她當自己在夢裡。
他佩服自己絕佳的意志力,沒有當場掐死她。
死,真的太便宜她了。
他憤恨地想。
他想讓她也嘗嘗自己的錐心之痛。
8
皇后再次說要給東宮添人時,他說好。
她沒什麼情緒,盡心盡職地幫他張羅。
如果是原來,他會覺得委屈她了,會覺得她懂事,愈發憐惜她。
但,現在,他知道她根本不會在乎。
她到底是怎麼敢的啊,嫁給他,居然還在心裡想著一個和尚。
他知道迦南,佛教未來年輕的傳承人,不是文弱的樣子,而是肌肉結實,仿若金剛。
那張臉,也長得真的好。
作為這座帝國年輕的繼承人第一次感到挫敗。
他寵幸那些妾,當著她的面和她們調情,試圖從她臉上找到在乎的神色。
她笑得很溫和。
只有那些妾挑釁她的威嚴時,她會不顧任何人的面子,狠狠教訓她們。
趙側妃那時給她請安,故意遲到了一個時辰,她要責罰,趙側妃的丫鬟披頭散髮地跑來向他告狀,看樣子好像她要殺了趙側妃一般。
他一時有些驚愕,便去瞧瞧。
真是一場熱鬧的戲碼啊。
趙側妃哭得楚楚可憐,丫鬟跪了一地。
她身邊的婆子死死壓住趙側妃,要她跪下,趙側妃的臉上已經紅腫,想來是吃了些苦頭。
他生氣地問:「你做什麼?」
「殿下自己不會看嗎?」她眼裡是毫不掩飾的諷刺,「殿下的妾室要爬到我頭上來了,殿下還想包庇她?」
他被她鎮住,他第一次直面她的怒意,那是一種絕不退讓的鋒芒,竟令他一時氣短。
「給我打,狠狠地打,我倒要看看,今天誰敢攔我。」她端坐上位,一臉怒容。
趙側妃在求饒,哭得梨花帶雨。
他只是愣愣地瞧著謝雲熙,那時他才明白,其實她才是那個最適合太子妃之位的人。
他們曾經都看走了眼。
9
趙側妃身邊來告狀的丫鬟被打死在趙側妃面前。
府里其他妾室及下人被迫觀賞。
東宮內,即使太子妃和太子的關係並不似原來融洽,但也再無人敢放肆。
他想過再也不去她屋裡,她想懷念誰就去懷念誰好了。
但飽受折磨的是他自己。
他不好過,憑什麼要她好過?
他就是要故意噁心她,帶著別的女人身上的脂粉氣和她親熱。
看她痛苦忍耐的樣子,他嘗到了報復的快感,之後又是無盡的苦澀。
他有時想對她好,想讓她感動,愛上他,然後他再徹底地踐踏她的感情,就像她踐踏他的那般。
有時他無法控制自己眼中對她的憎惡。
他總是反覆無常,愛恨交織。
但她巋然不動,心如磐石。
他無法生育這個難題像山一樣壓了過來。
皇位的繼承,人言的可畏,都令他憂心。
趙側妃說懷孕了,他懷著疑惑的心情去瞧,又讓人去查,果然是爭寵的手段而已。趙側妃被一個美人買通了大夫設計,就是為了讓她丟臉,失寵。
太后去世,謝雲熙竟然要去梧州。
她真的什麼都敢啊。
他派出人想殺了她。
命令下達後,他夜夜噩夢,夢裡她毫無聲息地躺在鮮血淋漓的血泊中。
他心痛難忍,宛若挖心之痛。
他趕去梧州,撤銷了誅殺的命令,但她卻被困在了暴發瘟疫的島上。
他真的怕了。
恐懼令他微微顫抖。
他第一次這麼怕失去。
他寧願痛苦,也不想再也見不到她。
她和迦南願意為了對方去死的樣子,竟然也不會令他勃然大怒,他只是淡淡地想,你們一輩子也別想死在一起。
幸好無論她做什麼,還有謝家能牽制住她。
這很好。
他在暗處觀察過他們的相處。他那向來高傲的妻子,總是高高在上、不可褻瀆的妻子,在迦南面前成了完全仰視的那個人,她對迦南完全是一種信賴的、臣服的姿態。
他知道,自己的權勢也能令她臣服,使她低下那高貴的頭顱,但那不是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態度。
嫉妒了太久,他反而平靜到麻木。
她懷孕了,他才恍然發現,命運在陰差陽錯間,竟然為他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她那騷動不安的心徹底安分了。
她成了所有人期望的那樣。
甚至消除了與他之間的所有隔閡、怨懟、憎惡,只剩感激、臣服,盡心盡力地照顧和輔佐。
他們之間回到了新婚宴爾時,甚至比那時更好。
他不再去別的妾室那裡,比她更上心她的孩子。
或許在她執意要去梧州時,他心裡就隱秘地期望她能懷上一個野種,這樣他的秘密就能掩蓋。
不然侍衛們怎麼會給了他們可乘之機,不然明明知道趙世傑下了藥,他怎麼會靜觀其變?
甚至,他在心裡暗暗考量過迦南,與其隨便找個男人的血脈來冒充他的血脈,迦南無疑是最佳的人選。他同樣有著高貴的身份,有著過分的天資,甚至, 他的德高望重,絕不會令人懷疑他會做那樣的事——與太子妃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怎麼可能呢?
不,其實周晏禛是希望她選擇忠貞的,即使她有機會背叛他, 但他希望她不會背叛他。孩子的事,他可以有很多辦法解決。
很多事情發生後,他也會瞬間迷惑,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
就像他會想, 如果最開始沒有以賭氣的態度納妾, 那或許他們之間的夫妻關係還能修復?
她後來也不至於要去梧州, 更不會發生那麼多事。
他不知道她會不會在這漫長又短暫的一生,也會像愛慕迦南那般愛他。
大體是不會了,她聰慧,只會猜測出他反覆無常的行為背後, 是有著利己的目的。
而她為了家族,為了孩子, 會盡力做一個賢良的皇后、妻子、母親、女兒,成為很多人的依靠。
番外·孩子
集萬千寵愛、期望長大的皇太子, 和他的母后謝雲熙不是最親的, 他最親近的人是他的父皇。
在他記憶中, 幼時母親的身影居多,但等他去了學堂, 父皇便開始親自教導他。
功課、騎馬、射箭、政務。
他崇拜他的父皇。
自然,他也愛戴他的母后。
但他能感覺到, 他的父皇不喜他和母后太過親近,甚至有意令他們不能時常相見。
沒人能相信這猜測。
因為帝後的恩愛有目共睹,皇帝甚至為了皇后,遣散了後宮, 數年只有皇后一人。
即使子嗣稀薄,但皇太子的天資聰穎和德才兼備,令老臣們放了心,且皇帝正值壯年,兩者都驟然去世的風險很低。
令皇太子感到溫暖的是,他能時常看到他的母后在遠處殷切地看著他, 在默默地關懷著他。
為了更好地承擔起王朝的責任,他十分勤勉, 也確實天資聰穎, 他很小的時候,便能對各種政令、對策對答如流, 也能清晰地分析利弊。
他繼承了他父皇的文武雙全。看到他的人都會這麼讚嘆一句。
他是個好皇帝。
他那雙眼睛,如光如電,又似有情。
「(他」他是在 35 歲才登基的。
他的父皇死後的第三年,他的母后也去世了。
母后去世那天,她看著他的目光依然充滿了母親的柔情,仿佛他從未長大。
即使那時他已經 38 歲, 已經有了孫子。
他痛哭流涕。
婢女春桃把她的一串佛珠放在她手心裡, 她安心了般,隨即與世長辭。
她的葬禮是寶華寺的住持親自誦經的。
迦南大師身材高大偉岸,面容疏朗俊毅,即使如今 65 歲高齡, 但似乎也是正值壯年,想必年輕時也是個不多見的美男子。
他面色無波,只是誦經的聲音略帶著沙啞。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