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純餓那年,我賴上了樓下的紋身哥。
吃不飽時,我就往樓下扔東西引他上來。
他提著刀找上門來連踹帶罵。
隔著那扇鐵門,我攥著他的褲腿淚眼汪汪:
「哥哥,我餓。」
後來,我靠哄著他養活了自己。
可在我吃飽穿暖時,他卻說他要死了。
一想到以後又要挨餓,我哭著求他:
「哥哥,你能等我長大再死嗎?」
1
我爸是黃毛,我媽是精神小妹。
生下我那年,他們自己都還是個孩子。
自我懂事以來,第一次見他們是在奶奶的葬禮上。
我哭得差點背過氣兒去。
我那所謂的爸爸叼著煙皺著眉頭看著六歲的我:
「這死小孩他媽的是老子的種嗎?怎麼長得像垃圾桶里撿的?」
媽媽吐著煙圈刷著手機說:「基因突變唄!不然以老娘的美貌怎麼會生下這麼個豬八戒?」
兩個人嫌棄得捂著鼻子離我十米遠,誰都不想帶我回家。
一致商量下,他們決定把我扔在奶奶的老房子裡。
兩個人架起我往房子裡扔的時候,我拚命掙扎。
見我哭鬧得厲害,兩個人抽出皮帶把我綁起來打了一頓。
當我的小臉被扇腫了的時候,我終於是哭不出聲來了。
兩個人滿意地拍了拍雙手,看著我的樣子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看她像不像小豬佩奇!」
他們把奶奶家裡搜羅個乾淨,只留下了那箱快過期的方便麵。
和一箱被老鼠啃碎的餅乾。
我眼巴巴地看著他們把大鐵門鎖上,有說有笑地走了。
我背著光蹲在屋子裡,感覺整個世界都黑了。
我就這樣絕望恐懼地獨自生活了大半個月。
吃完了所有能吃的東西,他們都沒再來。
我餓得發慌,把家裡的木桌子都啃掉了一個角。
可依然沒等來他們。
這裡是老小區,只稀稀拉拉住了幾戶人家,也沒人能聽見我的哭喊聲。
大門我打不開,陽台我夠不著。
絕望之際,我想起了樓下那個紋身哥哥。
他雖然很兇,但我想他不會見死不救吧?
我一邊哭一邊往下面扔東西。
希望他能大發慈悲來救救我。
我連扔了三天垃圾,門終於被拍響了。
餓得幾乎要暈過去的我使出渾身的勁兒才拉開了裡面那扇沉重的木門。
可鐵門外的沈淮卻凶得可怕。
他猛地拍著鐵門,露出了那一臂的紋身。
撲面而來的還有一身的酒氣。
少年眼神冰冷如霜,眼神中透著一股狠戾與決絕,仿佛一頭被困住但隨時準備反撲的野獸。
他看著屋內吼:「你有病吧!為什麼一直往我院子裡扔東西!?」
他沒看見地上的我,又吼:「人呢?給我出來!」
我弱弱地伸出了一隻髒兮兮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褲腳。
沈淮一下子就嚇得跳了起來。
他罵我:
「你是鬼嗎!快給我鬆手!」
他低頭,終於看見了我髒兮兮的小手。
再罵出口的話就降低了一個聲調:
「小孩兒?」
「咳,你別以為你是小孩兒就可以缺德得理所當然!」
「誰教你往樓下扔東西的?」
「把你們家大人叫出來!」
看著嘴巴一張一合的沈淮,我不生氣也不害怕。
腦海中全是吃的。
連他的臉都被我腦補成大燒雞,恨不得一口啃下去。
家裡哪來的大人?
奶奶死後,我就成了有爹媽生沒爹媽教還快要餓死的野種。
我顧不上哭,用盡全身的力氣喚他:
「哥哥,我餓。」
聞言,他愣了幾秒,隨即蹲下。
終於看見了我的臉,對上了我的目光。
我不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嚇人。
我只知道沈淮盯著我看了幾秒後瞳孔瞬間放大。
緊接著他像射出的箭一樣跑沒影了。
完蛋了!他見死不救!
那一刻,我絕望得看什麼都是黑色的。
我覺得我要被餓死了!
2
沈淮再上來時,我靠著牆已經說不出話了。
他踢著鐵門喊我:
「小屁孩兒!給!」
他給我塞了一盒飯菜一瓶牛奶。
警告我:「吃了就不許再往樓下扔東西了!」
我顧不上應他,拿過飯菜趴在地上像條小狗一樣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
等我再抬頭時沈淮已經不見了。
我抹了抹嘴,天真地想。
雖然他很兇,但他是個好人。
奶奶叮囑過我,讓我長大了就找個好人嫁了。
我想。
我發誓。
我長大了就嫁給他了。
……
第二天餓了,我又往樓下扔東西。
這次,沈淮上來得很快。
他左手拿著幾塊餅乾,右手拿著一把水果刀。
一邊「哐哐」地敲著門一邊把餅乾塞進來,咬牙切齒地說:
「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許再扔東西了嗎!」
接著他又沖裡面喊:「大人呢?能不能管好你們家孩子!」
「再往樓下扔東西我就不客氣了!」
見沒有回應,他蹲下身子看我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著餅乾。
「你不想死也不要吵得別人沒辦法死行不行?!」他咬牙切齒地說。
我不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
也不知道誰想死。
隔著門,我抬眼只看得到他手臂上張牙舞爪的紋身。
不知怎地,看著那個紋身我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有些委屈。
眼淚叭叭地就往下掉,抽著嘴角回答他:
「家裡沒大人,我是有爹媽生沒爹媽教的野種。」
「我也不想扔東西吵到你,可是我餓……」
他明顯愣住了。
隔著鐵門,他沉默了幾十秒。
半晌,又狠狠踹了鐵門一腳,啪嗒一聲點了一支煙。
他靠牆站著也不說話,抽了一支又一支。
我從裡面看,只看得到他用腳狠狠地踩著煙頭。
地上一堆煙頭後,他用雙手抓住了自己的頭髮,一用力就扯下了一把頭髮。
他從門縫裡冷冷地盯著我,眼裡隱約閃過一絲怒火:
「不要說自己是野種!」
我不語,有些茫然。
奶奶死了,我就是沒人要的野種啊。
……
第三天,我還沒來得及往下扔東西,沈淮就上來了。
這次他沒帶吃的,而是帶了一把大鐵錘。
他哐哐把鐵門砸開,喊我:
「小孩兒,跟我下來。」
我就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後面。
第一次看清了沈淮。
他很高,很瘦,很好看,很高冷。
只是,他那雙極好看的眼睛冰冷孤傲,仿佛沒有焦距,深諳的眼底充滿了一股冰涼的氣息。
就好像……看不見光了。
3
這是個老舊小區。
人人都往外搬,鮮少有人搬進來。
沈淮搬進來那天,身後跟了一堆人拚命地拉扯著他。
可少年執拗,誰都拉不動。
那些人就站在那裡罵他,朝他扔臭雞蛋,罵盡了全世界最難聽最惡毒的話。
沈淮就站在那裡,嘴角勾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那時明明是三伏的天,可他那抹笑卻讓人覺得身處寒冬。
那些人罵的話我聽不太懂,不過那會兒奶奶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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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說:「又是一個跟你一樣的可憐娃兒,同病相憐哦。」
這句話,我倒是聽懂了。
所以在我餓得要死的時候,我覺得這個叫沈淮的哥哥會救我的。
因為奶奶說我們是同病相憐。
果然,他救了我,還把我帶到他家裡來了。
我以為沈淮家裡也跟我家裡一樣又破又亂。
可我沒想到,他家很並不亂,東西少得可憐。
空曠得不像是人住的。
我好奇地這裡看看那裡瞧瞧,局促不安地搓著衣角。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我。
「小安。」
「你家大人呢?」
我低頭,不語。
只是見他不凶,我鬆了一口氣。
良久,他指著那一大桌吃的喝的說:
「小安,我請你吃,你吃飽喝足幫我一個忙成嗎?」
我抬頭,猛猛點頭。
食物的香味讓我亂了思緒,根本顧不上沈淮讓我幫他什麼忙了。
吃飽喝足後,我卸下了所有的戒備。
哥哥哪裡高冷了。
哥哥簡直溫暖到入胃!
我抹了抹小嘴,咧著嘴說:
「哥哥,你是個好人,我長大了嫁給你吧!」
聞言,他莫名被嗆到。
他背過身去咳了許久,咳得臉和脖子全都紅了。
十分鐘後,他恢復了平靜轉過身來。
把食指放到唇邊,沖我噓了一聲,一字一頓冷冷地說:
「我、才、不、是、好、人!」
他像個機器人一樣,不帶任何感情,不帶任何表情。
我沒有跟他爭辯,內心暗暗跟他較勁。
反正我覺得你就是好人,我就要嫁給你!
等我連打了幾個飽嗝後,他面無表情地把手機遞給了我。
他說:「會打電話嗎?」
「會。」我點頭。
奶奶教過我,我熟練得很,幫奶奶打過不少 110、120。
沈淮又把我帶進了浴室,指著那一口浴缸跟我說:
「等會我會躺在這裡面,水會慢慢變紅,我會慢慢睡著。」
「等我完全睡著不再動了,你就打 110 找警察叔叔,能聽懂嗎?」
「能。」我眨巴著眼睛篤定地點頭。
我當然聽得懂了。
奶奶臨走前教過我好多遍了。
奶奶一邊教我打電話,一邊叮囑我到時候不能哭。
所以奶奶睡著那天我可乖了呢。
我看著奶奶不動了,臉從紅變白再變黑。
我熟練地撥通電話,熟練地說出那個我背了好多遍的地址。
沒有哭,沒有鬧,靜靜地趴在奶奶身邊等著。
直到別人把奶奶拉走。
見我乖巧地一一回答,沈淮又說:
「你不要害怕,警察叔叔來了會帶你去一個每天都吃得飽的地方的。」
我嘴上說好,心裡暗罵他是騙子。
奶奶那會兒也是這麼說,結果呢?我差點餓死了!
哼!
我氣鼓鼓的時候,沈淮開始放水。
他怔怔地看著水流滿浴缸。
半晌扯著嘴角笑了一下說:
「我真是個壞人。」
他躺進浴缸里的時候,我搬了張凳子坐在門口。
他勒令我轉過身去不許看。
可我身子轉過去,眼睛忍不住回頭看。
我看他一刀下去,露出了解脫的笑容。
我看浴缸里的鮮紅色像一朵花一樣慢慢蔓延開。
見我偷眼看他,他問我:「你不害怕嗎?」
我不怕,我見過奶奶死去的模樣。
那會兒我還不知道什麼叫死亡。
直到奶奶被白布蓋著被人抬走,我被人拉著不准再見奶奶時我才知道。
原來死亡就是再也見不到了。
我問他:「哥哥,你是要死了嗎?」
他一怔:「小屁孩兒,知道什麼是死不死的?」
「我知道,」我說:「奶奶就是像你這樣,就死了……」
「她就被人抬走了!」
我低著頭,不再說後面的畫面。
我是不怕的,但是我怕說出來他會害怕。
我又問他:「你天天都能吃得飽為什麼要死?」
「我長大了要嫁給你,你為什麼還要死?」
「我不管,這次我絕對不讓別人把你抬走!」
我覺得,只要不被別人抬走,他就總會醒來的!
我說這幾句話的時候,他嘴唇開始變白了。
浴缸里的水也越來越紅了。
他也沒力氣再跟我嘮嗑了,只虛弱地輕輕笑了一聲說:
「死都死了,我肯定會被人抬走啊……」
「你轉過去不要看了……」
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要是被人抬走,誰給我吃的喝的?
一想到以後又要挨餓,我就急哭了。
我走過去扒拉著他的手,試圖把他流血的手高高舉起。
看著鮮血沿著我的手臂嘩嘩地流,我越哭越大聲。
「哥哥,你能等我長大再死嗎?」
4
我眼淚叭叭往下掉,掉到他蒼白的臉上。
他強撐著半睜開眼,聲音微弱斷斷續續地擠出了兩句話。
他說:「你他媽的……怎麼……不早點叫?」
「把 110 改……成 120……啊,會……不會……」
會,我會!
以前我經常給奶奶叫 120,我打 120 比 110 熟練多了!
我顫抖著手指撥通了電話,報出了地址。
暗暗慶幸自己聰明。
救護車來得很快。
我熟練地拿著他的手機跟上了車。
車上,醫生問我他是怎麼回事。
我歪著腦袋想了幾秒回答:
「大概是死到一半又不想死了吧。」
大概是又發現自己有用了吧,我想。
我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他,暗罵他是傻子。
天天都能吃飽肚子還想著去死,大傻子!
搶救時,醫生要找家屬。
我拿著他的大拇指解鎖了手機,撥通了那個經常給他打電話的號碼。
淡定熟悉的模樣讓醫生護士都愣了愣,紛紛誇我不得了。
我跳上椅子坐著,晃著雙腿不說話。
他們以為的不得了,其實我陪著奶奶搶救了無數次換回來的。
第一次時,我也哭得撕心裂肺不知所措。
後來次數多了,整個流程我就比新來的那個護士姐姐都熟悉了。
沈淮還在搶救的時候,來了一堆人。
每個人來了第一句話都是問:「他死了嗎?」
「要簽字放棄搶救嗎?我簽!」
他們扒拉著護士說他們都是沈淮的親人,都可以簽字放棄治療。
護士連翻了幾個白眼,沒好氣地說:「人還沒死呢!」
得知是我叫的救護車時,他們又過來扒拉我。
「哪來的小雜種,誰讓你叫救護車的!」
「多管閒事的混蛋玩意兒!」
「我告訴你,他要是沒死有你好看的!」
我:「……」
我被他們扒拉得暈頭轉向,胳膊都被扯疼了,後悔死自己打了那個電話。
我不語,只一味地瞪著他們。
他們圍在一起罵罵咧咧,把沈淮一家人都罵了個遍。
從他們的嘴裡我拼湊出了大概。
他們是沈淮的大伯、小叔和姑姑。
都是來盼著沈淮死,然後平分他的財產。
我一下子就懂了。
現在人人都想沈淮死,只有我想他活。
幸好,沈淮搶救過來了。
一堆人大失所望,大拍大腿直呼:「怎麼就死不了呢!」
可進了病房,他們又換了一副臉色,圍在沈淮面前假裝關心。
沈淮蒙著被子,沒有搭理他們。
他們紛紛說著自己遇到什麼難處了,窮得快揭不開鍋了。
每個人都變著法兒想從沈淮這裡要到錢。
沒人顧及他痛不痛,餓不餓。
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他又可憐又傻。
我從人群中鑽了進去,張開小手站在了沈淮床邊。
「你們都是壞人!走開!」
「哥哥,他們剛才都想你死!他們說你死了錢就是他們的了!」
一瞬間,周圍頓時安靜了。
沈淮也掀開了被子,滿臉生無可戀,滿眼不耐煩與厭惡。
我說:「大傻子,他們都想你死,你偏就不要死才對!」
周圍的人反應過來開始拽我。
「哪來的小王八蛋,凈胡說八道!」
不拽我就還好,一拽我嘛。
我就撒潑打滾,大聲哭嚎:「救命啊,欺負小孩兒了,打小孩兒了!」
這一哭嚎他們直接就被趕了出去。
出去的時候,每個人還不忘瞪了我一眼罵我一句小賤種。
只有沈淮笑了。
他勾唇慘然一笑,臉色慘白至極,眸底一絲光彩都沒有。
讓人覺得他可憐極了!
我拉著他那隻被紗布纏了一圈又一圈還滲出血絲的手臂問他:「疼嗎?」
我覺得是會很疼的,可是他啞著嗓子說:「疼毛線。」
我:「……」
他任由我拉著他的手,昂起下巴用力眨了幾下眼睛。
我偷眼望過去時,他的眼角還是沁出了一滴淚珠。
我伸手擦掉他的淚珠,笑了一下,像個大人一樣說他:「哼,還嘴硬。」
「好了好了,別哭了。」
「也別死了。」
「活著!好好活著!等把錢都給我了再死!」我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
下一刻,一聲無可奈何的笑聲從他嘴角飄了出來。
挺好的,他的眉眼都舒展開了。
他伸手戳了一下我的額頭說:「小屁孩兒,年齡不大,心眼還不少!」
5
沈淮出院後,我跟著他住到他家裡。
他不太搭理我,很多時候就縮在陽台的搖椅里看著窗外,一坐就是一天。
我過得倒是很開心。
吃著炸雞漢堡薯條可樂,看著喜羊羊,笑得樂滋滋。
實在無聊了我就偷偷過去搖他的椅子,嚇他一跳。
他回頭罵我,我就沖他做鬼臉。
有時候,我使出渾身的勁兒想逗他笑。
可他總是淡淡地像看小丑一樣看著我,末了說一句:「幼稚!」
我們兩個人的空間裡,我這邊陽光燦爛,他那邊陰雨連綿。
不過幸好,他除了不太笑,也沒再拿刀子往手上劃了。
我覺得這麼過下去也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