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把所有的愛都給我了嗎?」
「那我身上這些都是什麼?!」
沈淮顫著聲音說著,捲起了褲腿,挽起了袖子,露出了觸目驚心、層層疊疊的疤痕。
一道道像蜈蚣的傷疤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得多疼啊!
圍觀的人也發出一陣陣驚呼:「怪不得從來沒見過他穿短袖!」
「那些傷口新傷疊舊傷,一看就是從小被打到大的!」
「聽說他父母很早就走了,寄人籬下這麼多年,他得挨了多少打啊,太可憐了!」
看著風向不利於自己,沈淮的大伯開始反駁:
「要不是我們對你要求嚴格,你能成才?」
「棍棒底下出孝子,同樣也出才子!打你兩下怎麼了!」
我聽到這句話氣死了!
衝上去對著他大伯的手就是一口,恨不得將他的手指頭咬下來!
那我咬你一下怎麼了?!
他吃痛,抬手一巴掌呼到了我臉上。
我被打得暈頭轉向,嘴角發腥。
摔倒在地的時候,警察叔叔剛好就到了。
我大哭著爬起來,捂著滲血的嘴角指著他大伯說:「他虐待小孩!」
他越是解釋,我就哭得越是大聲。
毫不意外,他們全部都讓警察叔叔帶走了。
後面的事沈淮沒再讓我參與。
他進去錄口供的時候,我就蹲在門口看螞蟻搬家。
他出來時,不知怎地,走路都輕快了不少。
只是靠近我時,腳步頓了一下。
他伸手摸了我的嘴角問:「疼嗎?」
我學著他的模樣,昂著頭傲嬌地說:「疼毛線!」
他戳了戳我的額頭警告我說:「下次不許咬人……」
「……下次,我會保護好你。」
這句話沈淮說得很小聲,但是我卻覺得震耳欲聾。
從耳朵鑽進了我心裡。
8
沈淮沒有帶我回家。
他買了好多吃的喝的,帶我去了墓地。
當我還覺得墓地又好看又涼快的時候,他指著我面前的四座墓碑說:
「我爸。」
「我媽。」
「我弟。」
「我女朋友。」
說完,他的手懸在半空良久,又指著旁邊那座沒有照片的墓碑說:
「那是我的。」
我愣了許久,突然一下就覺得眼睛發酸了。
沈淮把吃的喝的擺滿了四座墓碑。
他坐在中間,左看看右看看,似笑又似哭。
他說:「嗯,我想來告訴你們,我今天好多啦。」
「我不能活得連一個小屁孩兒都不如對不對?」
「這樣就太讓你們失望啦。」
「至於那些人那些事,只要我敢面對了就誰都道德綁架不了我了!」
他轉頭又問我:「對不對?」
一下子,我就控制不住了。
我撲過去抱住了他,趴在他肩膀上哭得停不下來。
我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就是覺得他好可憐。
比我還可憐。
我只死了奶奶一個,他死了排排坐四個啊!
在那一瞬間,我好像理解他為什麼要死了。
因為死了他就能找到他愛的和愛他的人了。
我抽泣著拍著他肩膀說:
「哥哥,你下次再死我不打 120 了。」
「我讓你好好地去死好不好?」
沈淮整個人都僵住了,任由我的鼻涕眼淚濕了他的衣裳。
可我也沒欠他的,也任由他的眼淚濕了我的頭髮。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推開了我。
他給我擦乾眼淚,輕輕地抱了我一下說:
「我不死了。」
「我等你長大。」
我就又破涕為笑,伸出手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9
從那天起,沈淮開心多了。
出門不再全副武裝了,有人認出他來找他合影。
他就拉上我一起比耶,笑得跟二傻子似的。
他大伯他們再來,他也不再留情面。
報警、叫律師出聲明起訴一條龍伺候他們。
我跟他吃香的喝辣的,長胖了也長高了。
我問過他為什麼那麼有錢不去住大別墅要住在這裡。
他沉默片刻回答我說:「這裡是她原來的家。」
「那個漂亮姐姐的家嗎?」
「沒事,以後我代替漂亮姐姐陪你住!」
他彈了一下我的額頭說:「你不用代替,你就是你。有你,我也很開心!」
哥哥開心就好。
他開心了我就有家了。
可沒兩天,我們就碰上了不開心的事。
我那黃毛爸跟精神媽找上門來了。
他們騎著摩托車轟隆一聲停在我面前時,我嚇得摔倒在地。
而他們看著我滑稽的樣子哈哈大笑。
或許是血脈壓制,我一看見他們的樣子就打冷顫。
沈淮把我拉到身後時,黃毛指著他說:「你信不信我告你拐賣我小孩!」
「我就說上次怎麼看你那麼眼熟,原來你還真是那個唱歌的沈淮!」
「我告訴你!今天我們來就是要把這個小賤種帶回去的!」
聽到這句話,我嚇得渾身發抖,連帶著上次被他們打傷的傷口都在隱隱作痛。
我縮在沈淮身後,死死抓著他的手:「哥哥,我害怕,我不要回去!」
沈淮捏了捏我的小手以示安慰,低聲哄我說:
「別哭,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去經歷我小時候經歷過的黑暗的。」
精神小妹嚼著泡泡糖叫囂道:「輪得到你不讓?她是老娘生的!別說把她帶回去了,我現在打死她都行!」
她說得沒錯,沈淮是沒有權利阻止他們帶走我。
可他們壓根就不是想來帶我回去的,他們只是想拿我當籌碼等沈淮開口跟他們談。
眼看著我嚇得臉色發青,沈淮忍不住開口:「說吧, 你們想要多少錢?」
一聽到錢他們就雙眼發光,立馬跳下車:「五十萬!給我們五十萬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沈淮沒有答應他們。
而是找來律師,讓他們簽了一份監護人委託書。
只要他們簽了, 沈淮就答應每個月給他們一萬。
「不然, 」沈淮鬆鬆肩,偷偷沖我擠了一下眼說:「我也沒辦法了,你們要帶走就帶走吧,我一狠心一咬牙過兩天就忘了。」
兩個人猶豫再三最終還是答應了,畢竟在他們看來, 一萬塊可比我重要太多了。
各種材料簽完公證完, 沈淮正式成了我的監護人。
黃毛跟精神小妹拿到當月的一萬塊吹著口哨跳上了車。
騎著他們改裝過的摩托車轟鳴離去,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加大油門抬起車頭狂飆。
看著他們離開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可又有些不甘。
「哥哥,憑什麼要給他們錢!」
沈淮摸摸我的頭說:「說起來很複雜, 不過只有這樣你才能正常地讀書生活。」
「至於他們, 」沈淮輕笑了一聲說:「這種鬼火腦殘能拿幾個一萬可就說不好了。」
10
沈淮給我找了學校。
從我上學那天開始,沈淮就沒空窩在躺椅里了。
叫我起床給我做早餐送我上學給我做飯接我放學, 忙得他腳不沾地。
偶爾終於能喘口氣時,我又在學校惹禍了。
他哼哧哼哧趕到學校跟我一起站著低著頭接受批評, 面對老師的控訴他不停地低頭認錯。
這也就算了, 回到家給我輔導作業時, 又被我氣得連連抓狂, 恨不得把自己塞進冰箱裡冷靜冷靜。
他說:「小安!祖宗!公主!你能不能像個女孩兒!能不能不要把我氣死!能不能把 1+5+1 學會了!能不能長腦子!」
看著他的樣子,我雖然扁著嘴,可心裡卻樂開了花。
因為我發現,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他忘記吃藥了。
那些藥已經靜靜躺在柜子里發了霉, 可他卻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整宿整宿睡不著了,也不會把自己關起來無緣無故地哭了,更不會三更半夜去墓地里坐到天亮。
他現在沾床就睡, 起床就忙。
甚至因為我太能吃, 他開始為錢包發愁了。
他開始重新寫歌、唱歌。
一旦賺夠了我花的錢, 他就開始把重心轉移到我身上,從不缺席我成長的每一步。
有一次, 我小心翼翼地試探問他:
「你還想死嗎?」
他立馬伸手敲我的小腦袋說:「我忙死氣死了,哪還有時間想死?」
嘿嘿嘿。
半年後,黃毛跟精神小妹飆車死了。
恰好,沈淮的大伯也因為喝多了摔成癱瘓。
那天, 沈淮默默在家做了一大桌飯菜。
他喝酒,我喝旺仔牛奶。
乾杯!
敬我們那些黑暗, 敬我們那些從縫隙里漏進來的光。
敬你。
也敬我。
番外:
在我留學回來時, 沈淮已經重新火出了圈。
他來機場接我時,我壓根就擠不進去。
他被人里里外外圍了好幾層, 笑得陽光燦爛。
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我,舉著鮮花沖我喊:「小安!」
所有人都回過頭來尋找我——
這個被沈淮為她寫歌為她唱的我。
或許我並不出眾,並不足夠優秀,可我仍然是沈淮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道光。
我揚起手沖他笑。
隔著人群, 我們互相笑出了只有我們能懂的眼淚。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們的天空里沒有太陽,總是黑暗。
但因為有彼此卻又並不黑暗。
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