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點開了跟宋瑞瑛的聊天介面。
嘆了口氣。
宋瑞瑛已經許久沒聯繫過他了。
她從來不會這麼久不睬他。
上一次的聊天記錄,還是他們吵架那天早上。
她興致沖沖地給他發了一張圖片。
是民政局發的宣傳小廣告。
說老年夫妻補領結婚證,可以領一盒雞蛋。
當時他正在校對一組重要數據。
哪有空陪她干這麼無聊的事。
直接拒絕了她。
誰知道,這件小事居然成了他們之間的導火索。
他們和睦了半輩子,
居然臨了因為一盒雞蛋吵成這樣。
說出去誰信啊。
巴黎之行快結束了。
他思忖了許久,還是沒捨得拉下臉皮先跟宋瑞瑛發消息。
畢竟,這次本來就是她無緣無故發脾氣。
還說他跟梁青玉.......
簡直荒謬。
不過,這次他為了避嫌,還是讓梁青玉留在了國內。
甚至為了讓宋瑞瑛知道,他還單發了一個朋友圈。
但不知怎的,這次宋瑞瑛這麼不上道。
給了台階都不下。
但他是男人,還是應該大氣一點。
該低頭時就低頭。
關啟山隔窗望了望遠處祖國的方向。
又想起了那次訪談節目中宋瑞瑛說的話了。
關啟山恍然大悟。
宋瑞瑛心裡的結還有一個,就是結婚證。
當年時局動盪,他們結婚很簡陋,扯了一塊紅布做了兩身衣裳,就算結了婚。
後來又是參加高考,又是參加工作。
樁樁件件,哪一件不是更重要的事。
以至於他們這麼多年確實連正經的結婚證都沒領過。
不過,他也沒想到,宋瑞瑛會這麼執著於一張薄薄的紙。
想了想,他還是點開了跟宋瑞瑛的聊天介面:
「明天我回國了。」
「早上的飛機,下午有時間,可以陪你去補領結婚證。」
12
關啟山摔門而去後。
家裡又只剩下我一個人。
不過,這也很正常。
他工作忙。
數月不回家不歸家也是常有的事。
往日,總是我熬不住思念,沒幾天就給他打電話,發簡訊。
他偶爾會回。
常常不回。
如今再一次的分開。
我好像也沒啥不適應的。
最多是少了一項給他打電話的任務。
我甚至覺得輕鬆了許多。
原來。
這麼多年,我的糾纏對於我們兩人來說都是折磨啊。
可惜,我發現得有點晚了。
不用操心關啟山之後。
我的時間多了很多。
把家裡屬於我的東西分類歸攏好後,我又把存摺拿了出來。
戴著老花鏡,算了又算。
總共三萬五千八百六十四塊兩毛。
這是我與關啟山這些年的全部家當。
再抬眼打量這不到 50 平的一居室。
我苦笑一聲。
任由雙手無力地滑落在地。
關啟山向來不看重物質,也從不關心家裡的日常開銷。
照理來說,他這種級別的教授無論是工資還是專利獎金,都不會太低。
我們的日子應該不會過得如此清苦。
但架不住他是個良師。
遇到有天賦但家境貧寒的學生,他哪怕自己吃糠咽菜,也要把錢省下來資助他們。
幾個月不拿工資回家也是常態。
若不是我精打細算著過日子,他怕是連饅頭都吃不上。
可,他的工作需要腦力和體力的超高負荷。
吃得不好,也不行,他身體會扛不住。
那能怎麼辦呢?
只能我少吃點,吃差一點。
好的,有營養的,給他留著,補一補身子。
我也曾委婉抱怨過,讓他好歹顧念著點家裡。
換來的是他的怒斥:
「我們沒有孩子,這些學生就是我的孩子。」
「錢是身外之物,如果能為國家培養更多的人才,那我就算餓死也是值的!」
一句沒有孩子,徹底堵死了我的話。
我妥協了。
往後的日子裡,只能更加精打細算,努力讓生活看起來輕鬆一點。
但是。
望著眼前的存摺,又望了望不遠處攤著的體檢報告。
我還是覺得悲從心頭起。
13
電話鈴聲響起。
歸屬地是我的老家雲城。
那裡已經沒有我的血親在,但還有人記得我。
有我認識了大半輩子的朋友,阿若。
按下接聽鍵,我瞬間哽咽:
「阿若,我想回家了。」
電話那頭,阿若的聲音已經滄桑,卻不減當年的潑辣:
「宋瑞瑛,你這會兒回來是想找死麼!」
「你趕緊給我去醫院,先看病,治好了再回家養著,我伺候你。」
我又看了一看那一串單薄的數字,輕嘆了口氣:
「阿若,是晚期,治不好了。」
「家裡也沒什麼積蓄,我不治了吧。」
話筒里沒了聲音。
只依稀聽到阿若強壓著的嗚咽聲。
好半晌,阿若才啞著嗓子開了口:「關啟山呢?他知道這事麼?」
我垂下眼眸,攥緊了電話。
想不出如何跟阿若解釋,停頓良久才又回答道:「不想告訴他,不想見他。」
好在阿若也沒繼續追問,只瓮聲道:「那你回來吧,我養你。」
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我沒有多大不舍。
其實,我一直不太喜歡這座城市。
冬天太冷。
人情太淡。
但關啟山喜歡,我硬生生把它看順了眼。
可惜我花了半輩子時間,還是沒能愛上這座城市。
臨了。
我依舊毫不猶豫地選擇拋棄了它,連同關啟山一起。
一路上很順利。
呼吸到雲城的第一口空氣時,我情不自禁地笑彎了眼。
四季如春,花香四溢。
阿若站在不遠處等我。
一切都很美好。
幸福好像近在眼前。
但它又是那麼的遙遠。
我暈倒了。
隔著攘攘人群,倒在了阿若的面前。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
阿若守在我身邊。
眼睛哭得通紅。
看到我睜眼,她立刻扯出一抹笑:
「瑛瑛不怕,我們這兒醫院雖然比不上大城市,但醫生說了能治。」
「你不用擔心錢,我有錢,這些年我攢了不少錢呢。」
「我無兒無女,無負擔,錢就是留著跟你一起養老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
但我知道她的毛病。
她一旦撒謊,話就會變多。
我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子,如同兒時一般。
她張張合合的嘴,終於停了下來。
我故作輕鬆,沖她調皮一笑:
「我不喜歡醫院的味道,幫我去辦出院吧。」
「而且,我有錢,等我的錢用完了再用你的。」
她紅了眼圈,但沒有反駁。
我沒說謊。
醫院呆久了,人氣會消散得更快。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不需要再白白花錢了。
我也確實還有點錢。
我把關啟山卡里的三萬塊都帶走了。
這是他欠我的。
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我與關啟山兩清了。
14
收到關啟山要回國的消息時。
我正躺在阿若的小院裡曬太陽。
最近止疼藥吃得多了,腦袋一直昏昏沉沉的。
所以關啟山說這次回來就跟我去領證,我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
我盯著那句話,看了許久。
終於確認,那句話確實是關啟山說的。
不過,我的第一反應不是感動,不是驚愕。
而是覺得好笑。
活了這麼久,我居然還有看到關啟山主動低頭,主動給我發消息的一天。
我笑出了聲。
只是。
笑著笑著,眼淚不知怎的就從眼眶滑落了出來。
結婚證啊。
我執著了 50 年的東西,居然有一天能聽到關啟山主動說要給我。
可,他不知道。
這些,我早就不想要了。
笑得有些累了。
我躺回了躺椅里,輕輕合上了雙眼。
朦朧中,我聽見了阿若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在喊我。
我想睜開眼,告訴她:【我沒事,你別怕。】
但此刻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
死活睜不開眼。
我想,我應該快死了吧。
好在。
我已經寫好遺囑了。
所有的身後事,我大體都安排好了。
就是還得麻煩阿若,再幫我跑跑腿了。
送我最後一程。
【阿若,對不起,最後我還是拖累了你。】
15
關啟山發完那條信息之後,就有些心神不寧。
他盯著聊天介面看了又看。
依舊沒收到宋瑞瑛的回信。
他有些生氣。
這次宋瑞瑛真是有些過分了。
都幾個月了,她愣是一條信息也沒給他發過。
他發的那些,僅她可見的朋友圈,她也一次贊都沒點過。
而且,這次他都主動低頭了。
她居然一點面子都不給。
關啟山氣得把手機朝沙發上扔去。
但手機落地的那一瞬間,他的心卻猛地一慌一疼。
很短暫。
但很真實。
他揉了揉胸口,想努力忽視這種感覺。
但心慌的感覺卻始終揮散不去。
想了想。
他還是改了最近的航班,回了國。
飛機是早上 5 點多落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