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她那座「蘇氏畫齋」前,檐下雨絲一線線垂落,滴濕了我衣擺。
畫齋里,掛滿了她和江臨淵共游的畫作。
他摟著她在郊外花叢中依偎,兩人在酒莊的葡萄藤下低語,
還有……在一間熟悉的書房裡,他給她披衣、拂發。
我認得那書房。
那是我親手布置的。
還有我的婚房,我府里的池邊,那些本屬於我和江臨淵的地方。
如今全成了她畫里的溫情背景。
蘇鶯鶯年紀不大,氣勢卻不小。
得了寵愛,便耀武揚威。
她穿著一襲薄荷綠的煙紗裙,玉頸上的項鍊,是我當年在花重金訂製的玉珠串。
她看到我,笑得春風得意:
「顧姑娘,這些畫,你可喜歡?可合眼緣?」
她把偷我之物掛在身上,還問我合不合眼緣,倒真是臉皮厚到一種境界。
我一句話沒回,直接伸手扯下她脖子上的那串玉珠。
珠子掉落在地,滾得滿廳亂響。
她的脖子立刻紅了一圈。
蘇鶯鶯尖叫:「顧清棠!你在我畫齋里胡來,成何體統!」
我不理她,轉身走到一旁,把那條斷掉的玉珠丟進爐灰桶。
她撲過來想搶回去,一邊哭一邊喊:
「你怎麼敢!那是三千金的寶貝啊!」
我看著她狼狽趴在地上撿珠子,聲音平靜:
「男人你要搶,珠寶你也要偷,就這般喜歡我不要的?」
她還想裝傻,假裝聽不懂我話里的諷刺。
反而嬌滴滴地貼進江臨淵懷裡。
「這些畫……你不喜歡嗎?可都是江大人親自挑的。」
我輕輕撫了撫最近的一幅畫框,笑了:「郎才女貌,倒也算相配。」
「不過你有沒有想過,這些畫,全都能當作呈堂證供?」
她笑容一僵。
我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簡,在眾人面前晃了晃。
「我和江大人,還沒正式和離。」
「這玉簡里,記下了你們在書館密室、暗巷驛道、官署後院那些親熱的細節。」
「你這場畫展,倒是幫了我大忙,剛好補齊了他背叛婚約的證據。」
「蘇姑娘,你真以為江氏在朝中有點權勢,就能讓你們全身而退?」
「江臨淵給你的東西,不論是銀錢珠寶,還是這座畫齋,統統是我的嫁妝。」
「你身上的紗裙、腳下的珠履,乃至這整個畫齋,都是我顧清棠的。」
「你穿你用,都是我可憐你。」
「但從今往後,你再用我一兩銀子,都得分文不少地還給我。」
蘇鶯鶯臉色刷地一下慘白,唇在發抖,顯然是嚇壞了。
畢竟她初出茅廬,能用美色拿捏得了江臨淵的心。
但想拿捏我,還是需要多練練。
臨走前,我把一紙和離書甩到了江臨淵面前。
他步近一步,低聲道:「清棠,聽我解釋。」
我冷笑。
「解釋你如何動用府庫錢銀,供她遊玩?」
「還是解釋你如何分批轉銀票到她名下?」
「又或者解釋你為何花重金請太醫不遠千里,只為給一名鄉下老婦醫治腳疾?」
「江臨淵,莫逼我將你骯髒之事昭告天下。」
他面上惶然,卻強撐威儀:「你休想威脅我。」
我淡道:「不是威脅,是宣告。」
「明日大街小巷,都會瘋傳『江家贅婿私會女伎』一事。」
「你那心愛的蘇姑娘,也定會被文人墨客寫入青樓話本,添油加醋傳遍坊間。」
「她若想開館作畫,怕是從此斷了念想。」
我看向她:
「你覺得天賦異稟的才女,手指上可從末沾過畫筆呢。」
「不信你問問她,她最得意的那幅《盛放》,是出自誰手?」
8
話落地,不等江臨淵質問,蘇鶯鶯就慌了陣腳。
下一刻便抓住一名侍女肩膀哭叫:
「是你泄密?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
「三千金還堵不住你的嘴嗎?你收了她多少銀子?」
「如果不是我,你這些畫連路邊的一個糖人都買不起。」
那侍女掙脫了她的手腕,怒道:「早勸你莫惹顧夫人,你偏不聽。」
「今日落此下場,怪不得旁人。」
蘇鶯鶯無話,轉而哀求江臨淵。
可江臨淵此刻的神情,仿若被當頭棒喝,面色鐵青,瞪大眼睛盯著蘇鶯鶯看。
我看懂了他這張面孔之下的情緒。
他覺得顏面盡失。
像他這樣的男人,臉面,比什麼都重要。
他可不想就此淪為別人的笑柄。
他曾當著一眾士紳誇她畫藝驚才絕艷。
如今卻親眼看見證據,打臉來得又快又狠。
「盈盈身體不適,今日之展便止於此吧。」他低聲道。
我不屑一笑,眼神示意小廝。
手中畫卷一幅幅翻過,畫面中,一名清秀少女正揮毫潑墨,那正是《盛放》的原筆。
蘇鶯鶯只不過倚坐一旁,斜倚榻上把玩香囊,時不時說上兩句。
「顧清棠,你夠了!」
「你到底要鬧到什麼程度!」
江臨淵怒斥。
「她年幼,不諳世事,就算畫非她所作,何至如此?」
江臨淵對著我大吼,蘇鶯鶯也順勢虛弱癱軟在地。
顯然江臨淵早就知道畫不是蘇鶯鶯畫的,但他還是袒護她。
化畫齋里因為他的呵斥變得一片寂靜,只有蘇鶯鶯的啜泣聲迴蕩在耳邊。
我冷漠的看著眼前的景象。
原本揭穿蘇鶯鶯的謊話,是為了讓她出醜。
但現在看來,或許是我自己出了丑才對。
他們儘管看著狼狽,但依舊你儂我儂。
我心徹底涼了。
最後,等到賓客散去,我才緩緩起身。
畫齋之上,依舊高掛著那幅他們笑靨如花的賞燈圖,仿佛在嘲笑我曾經的痴情。
「輸了吧?」
我點頭,是輸了。
以後不愛了就是。
9
我將和離書與分府明契推到母親面前。
窗外梧桐葉被秋風吹得沙沙作響。
這份長達二十八頁的契書,用金線繡著鳳凰紋,封口別著一枚碎金胸針,
那是我將江臨淵送我的鳳冠改制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