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給侯爺三年,他從未踏入我的房門。
只因他認定,是我用不光彩的手段拆散了他和他的白月光。
後來,他的白月光「含冤」入獄,他為了救她,將我送給了權傾朝野的九千歲。
我被送走的那天,他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只說:「等我救出她,就接你回來。」
再相見時,他跪在九千歲腳下。
而我,正坐在那位令人聞風喪膽的宦官腿上,指尖點著他的罪狀,輕笑。
「夫君,下一個,該審誰了?」
1
嫁入永安侯府三年,我的夫君陸沉淵,第一次主動推開了我的房門。
他帶來了兩樣東西。
一紙休書,和一杯毒酒。
「喝了它。」他將那杯澄黃的酒推到我面前,語氣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只是在吩咐下人倒杯茶。
「這是假死藥,不會真的傷你性命。」
我抬眼,靜靜地看著他。
俊朗的眉眼依舊,只是那雙曾讓我沉淪的眸子裡,此刻盛滿了焦灼與不耐。
「若薇出事了。」他終於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林家被誣告通敵,滿門下獄,秋後問斬。」
林若薇,他的白月光,他心尖上的那個人。
原來如此。
我端起那杯酒,湊到鼻尖輕嗅。
「所以,侯爺是想讓我死遁,好給你的林姑娘騰出侯夫人的位置?」
陸沉淵的眉頭狠狠一皺,眼中的不耐幾乎要溢出來。
「蘇婉寧,都什麼時候了,你能不能別耍這些婦人心性?」
「能救若薇的,只有東廠提督,九千歲。」
他移開視線,似乎連多看我一眼都覺得厭煩。
「九千歲點名……要你。」
我端著酒杯的手,紋絲不動。
心口那處早已麻木的地方,似乎又被針扎了一下,細細密密的疼。
原來不是讓我死遁。
是讓我去伺候那個權傾朝野,據說能止小兒夜啼的活閻王。
他要將他的妻子,送給一個宦官。
「這是權宜之計。」陸沉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浮,他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你先去伺候九千歲,等我救出若薇,就立刻接你回來。到那時,我定會補償你。」
補償?
他拿什麼補償?
用他救回白月光後,剩下的一點點殘羹冷炙來補償我嗎?
我看著他躲閃的眼神,看著他緊抿的薄唇,看著他一身錦衣,矜貴依舊。
心中最後一絲可笑的溫度,終於徹底化為冰雪。
三年的痴心錯付,鏡花水月,終究是一場笑話。
我將那杯酒,緩緩倒在了地上。
澄黃的液體滲入地磚的縫隙,像我流了三年的眼淚,無聲無息。
陸沉淵猛地抬頭看我,眼中是壓抑不住的怒火:「你做什麼!」
「侯爺。」我站起身,平靜地走到他面前,拿起那封休書,一字一句地讀著。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將過去三年的荒唐歲月,從我身上一刀刀割下。
鮮血淋漓,卻也乾脆利落。
「休書,我收下了。」
我將休書仔細折好,放入袖中,然後抬起頭,迎上他錯愕的目光。
「從此,我與侯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至於東廠,」我微微一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要去,我也要風風光光地去。」
他大概從未見過我這般模樣。
不是卑微的,不是討好的,不是永遠追在他身後的。
而是一種他看不懂的,平靜的、決絕的,宛如死灰般的冷漠。
2
三年前的新婚之夜,也是這般情景。
滿室的紅燭,刺眼的紅綢,我穿著鳳冠霞帔,從天明等到深夜。
他終於來了,卻帶著一身的酒氣和寒意。
他一把掀掉了我的紅蓋頭,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污穢不堪的東西。
「蘇婉寧,你滿意了?」
「用這種下作的手段,逼走若薇,逼我娶你,你很得意吧?」
「我告訴你,就算你坐上了侯夫人的位置,也永遠別想得到我的心!」
說完,他拂袖而去。
留下我一個人,和滿室的紅燭,燃到天明,化成一灘灘冰冷的蠟淚。
從那天起,永安侯府的侯夫人,就成了一個笑話。
下人們看人下菜,對我陽奉陰違。
那些曾經巴結我的貴婦們,也開始在背地裡對我指指點點。
而我的夫君,對此視而不見。
我為他操持中饋,打理偌大的侯府,他當做理所應當。
我為他抵禦政敵在後宅的陰私手段,化解危機,他覺得我心機深沉。
有一年冬天,他外出辦差,回來時染了風寒,高燒不退,水米不進,胡話連篇。
太醫都束手無策。
是我,衣不解帶地守了他三天三夜,用帕子一點點沾濕他乾裂的嘴唇,用最古老的法子,拿烈酒一遍遍擦拭他的身體,為他物理降溫。
第三天夜裡,他終於退了燒。
醒來時,他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我布滿血絲的眼睛和憔悴的臉。
我端著親手為他熬的湯藥,湊到他嘴邊,聲音嘶啞:「侯爺,喝點藥吧。」
他愣愣地看了我片刻,突然像是被什麼燙到一樣,猛地揮手。
滾燙的藥碗砸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褐色的藥汁,濺了我一身。
「滾!」他撐著身體坐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眼裡的厭惡幾乎要將我溺斃。
「惺惺作態!不過是想趁我病重,讓我碰你罷了!」
「蘇婉寧,我告訴你,死了這條心!」
那一刻,窗外的冷風,都沒有他一句話來得刺骨。
我看著地上的狼藉,狼狽地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我拼盡全力的守護,在他眼裡,不過是一場不知廉恥的算計。
3
後來,林若薇嫁給了吏部侍郎,成了侍郎夫人。
可她和陸沉淵,依舊往來密切。
她甚至會來侯府做客。
當著陸沉淵的面,她拉著我的手,喚我「姐姐」,言笑晏晏,親熱得仿佛我們真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妹。
她說:「姐姐真是好福氣,能嫁給淵哥哥這樣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她說:「姐姐把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妹妹真是佩服。」
陸沉淵看著我們「姐妹情深」的模樣,眼神會變得格外溫柔。
可只要陸沉淵一轉身,她就會立刻鬆開我的手,湊到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吐出最惡毒的嘲諷。
「蘇婉寧,你以為占了侯夫人的位置,就能得到他的心嗎?」
「別做夢了。」
「你不過是皇上怕陸家勢大,特意塞過來噁心他的一條狗罷了。」
我的血瞬間衝上頭頂,氣得渾身發抖。
而她,總能在我發作的前一秒,立刻換上一副泫然欲泣的無辜模樣,眼眶一紅,淚珠就滾了下來。
「姐姐,你……你怎麼了?是若薇說錯什麼話了嗎?」
陸沉淵聞聲回頭,看到的,便是我「面目猙獰」,而他心愛的若薇「委屈無助」。
他從不會問我一句為什麼。
他只會沉下臉,厲聲呵斥我:「蘇婉寧!你又在發什麼瘋!給若薇道歉!」
那一次,我沒有道歉。
於是,他罰我在院子裡的雪地里,跪了整整兩個時辰。
冰冷的雪水透過衣衫,滲入骨髓,凍得我渾身麻木。
我看著屋裡燭光搖曳,人影成雙,聽著他們溫柔的笑語,心一點點地沉入無邊的冰窖。
原來,他不是不懂溫柔。
只是他的溫柔,從不屬於我。
4
陸沉淵真的為我準備了一場「風光」的送別。
他讓人送來了一箱衣物。
裡面是極盡奢華的綢緞,輕薄如蟬翼,上面的繡花繁複精美,每一件都價值不菲。
但每一件,都暴露得讓人心驚。
薄紗,輕羅,幾乎遮不住任何春光。
送衣服來的管家,是陸沉淵的心腹。
他低著頭,不敢看我,只是將一套說辭背書似的念了出來。
「侯爺說,九千歲久居深宮,性情……乖戾,喜好特殊。夫人……蘇小姐過去之後,定要百般順從,用心取悅,方能保全性命。」
「侯爺還說,這些衣衫,都是千挑萬選,最能……凸顯女子身段的。」
他每說一個字,我的心就像被凌遲一刀。
教我如何取悅另一個男人。
還是一個聲名狼藉的宦官。
這就是我的夫君。
我平靜地讓丫鬟把箱子抬了進來。
管家似乎鬆了一口氣,又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瓷瓶。
「侯爺說,這是……助興的藥,若九千歲不盡興……」
我沒等他說完,便伸手接了過來。
「知道了。」我淡淡地說,「替我謝謝侯爺,想得如此周到。」
管家走後,我遣散了所有下人。
一個人坐在銅鏡前,看著鏡中那張蒼白憔悴的臉。
我曾為了這個人,學著洗手作羹湯,學著掌管中饋,學著在波詭雲譎的京城裡為他周旋。
我收起了我所有的驕傲和稜角,只想做一個合格的侯夫人。
可到頭來,在他心裡,我只是一個可以隨時被送出去,用來取悅別人的玩物。
他眼中的輕蔑和不耐,像一把生了銹的鈍刀,一寸寸地,將我對他最後那點可笑的幻想,徹底割碎。
我打開箱子,選了一件緋紅色的薄紗長裙。
穿上它,在銅鏡前緩緩轉身。
鏡中的女人,眉目如畫,身姿窈窕,卻眼神空洞,像一具沒有靈魂的精美人偶。
心中再無愛恨,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5
東廠的儀仗,在黃昏時分來到了侯府門前。
轎子很穩,卻一路顛簸著,將我送進了那座京城人人聞之色變的府邸——東廠衙門。
陰森,壓抑,空氣中都仿佛瀰漫著一股洗不掉的血腥味。
兩旁站著面無表情的錦衣衛,他們的眼神像鷹隼一樣,銳利得能穿透人的骨頭。
我被兩個小太監引著,穿過無數道門,最終來到了一座主殿前。
殿內光線昏暗,正中央掛著一道厚重的珠簾,隱約能看到後面坐著一個人。
身形修長,姿態慵懶。
那應該就是九千歲了。
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垂著頭,等待著我未知的命運。
來之前,我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能死在他手裡,總好過回到陸沉淵身邊,繼續過那種行屍走肉的日子。
大殿里靜得可怕,只能聽到我自己的心跳聲。
一聲,又一聲,像是催命的鼓點。
許久,珠簾被一隻蒼白修長的手緩緩撥開。
他從陰影里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