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林若薇是個聰明的女人。
她敏銳地察覺到了陸沉淵的變化,也察覺到了他對我的「念念不忘」。
她開始感到恐慌。
她好不容易才除掉了我這個眼中釘,坐上了她夢寐以求的位置,她絕不允許有任何變數。
於是,在一個陸沉淵又一次因為府中瑣事對她發火的晚上,她哭得梨花帶雨,仿佛「無意」中提起了我。
「淵哥哥,你是不是還在想婉寧姐姐?」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姐姐就不會被送到九千歲那個魔鬼手裡……」
她一邊哭,一邊偷偷觀察著陸沉淵的神色。
「我聽說……聽說姐姐在東廠過得很不好。那個九千歲,根本不是人,他……他變著法子折磨姐姐,玩弄她……」
她添油加醋地,將市井之間那些最污穢的猜測,都安在了我的身上。
她想看到的,是陸沉淵的愧疚和憐憫。
然而,她話音剛落,陸沉淵的反應卻超出了她的預料。
「你說什麼?」
陸沉淵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他的雙眼赤紅,臉上是林若薇從未見過的猙獰和瘋狂。
「那個女人,真的是她?」
嫉妒,悔恨,憤怒,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瘋狂的愛意,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
像火山一樣,轟然爆發。
他終於無法再自欺欺人。
他終於肯承認,他早已對那個被他棄如敝履,親手推入地獄的女人,情根深種。
而這個認知,幾乎將他逼瘋。
11
陸沉淵瘋了。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發瘋似的想要見我。
他第一次去闖東廠,被門口的錦衣衛打斷了一條腿,像條死狗一樣被扔了出來。
他不死心,傷好後,又重金求見,送去的拜帖和金銀,都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往日那個意氣風發的永安侯,徹底成了一個笑話。
他開始整日失魂落魄,借酒消愁。
府中再無人打理,很快便亂作一團。
林若薇看著他這副為我痴狂的模樣,心中的嫉妒和恨意,也達到了頂點。
她不明白,她到底輸在了哪裡。
她才是陸沉淵愛了那麼多年的人,為什麼?為什麼蘇婉寧那個賤人,只是被送走了,就能把陸沉淵的魂都勾走?
12
強烈的危機感和不甘,讓林若薇徹底失去了理智。
她看著一日比一日頹廢的陸沉淵,看著這個已經給不了她任何榮華富貴的男人,一個惡毒的念頭,在她心中悄然成型。
既然得不到,那就毀掉。
她一不做,二不休,暗中聯繫了她父親的一些舊部,偽造了陸沉淵與邊關將領來往的信件,又在他書房的暗格里,藏了一件龍袍。
然後,她親自寫了一封告密信,送進了東廠。
誣告永安侯陸沉淵,意圖謀反。
謀反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她要讓陸沉淵死,要讓所有知道她和陸沉淵過往的人,都閉上嘴。
她以為,只要陸沉淵死了,她就能撇清所有關係,重新開始。
東廠的動作很快。
那一日,無數錦衣衛如狼似虎地包圍了侯府。
當陸沉淵看著那些錦衣衛從他書房裡搜出那件嶄新的龍袍時,他整個人都懵了。
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冰冷的鎖鏈捆住,打入了詔獄。
直到被拖走的那一刻,他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13
詔獄。
京城裡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地方。
這裡終年不見天日,陰暗潮濕,空氣里永遠飄蕩著血腥和腐爛的氣味。
陸沉淵被綁在刑架上,渾身是傷。
他已經在這裡被關了好幾天,卻一直沒人來審他。
直到今天。
牢門被打開,一束光照了進來。
陸沉淵艱難地抬起頭,看到了一個他畢生難忘的場景。
我的弟弟蘇昭,穿著那一身玄色蟒袍,緩步走了進來。
而在他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抬著一張鋪著白狐皮的軟榻。
我正慵懶地靠在軟榻上,手裡拿著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慢條斯理地剝著皮。
陸沉淵的眼睛瞬間瞪大了,布滿了血絲,臉上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蘇……清……寧……」
他掙扎著,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我將剝好的葡萄,喂到蘇昭嘴邊,然後才將目光,懶懶地投向階下囚一般的陸沉淵。
我笑了,笑得溫柔又殘忍。
「侯爺,別來無恙啊。」
我從軟榻上走下來,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怎麼,很驚訝嗎?」
「驚訝我沒死,還是驚訝,我竟然會和九千歲在一起?」
我伸出手,用指尖輕輕划過他血跡斑斑的臉。
「哦,忘了告訴你了。這位九千歲,是我的親弟弟,蘇昭。」
陸沉淵的瞳孔,驟然緊縮。
我欣賞著他臉上那副天塌地陷的表情,繼續慢悠悠地,將所有的真相,一件件地,像剝洋蔥一樣,在他面前揭開。
「三年前,皇上將我賜婚給你,不是因為我用了什麼手段,而是因為你們陸家功高震主,皇上怕了。我,不過是皇帝用來噁心你、監視你的一顆棋子。」
「我的弟弟蘇昭,十年前蘇家蒙冤,他僥倖未死,入宮為奴,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就是為了報仇雪恨。」
「還有,你心中那位純潔無瑕的白月光,林若薇……她當初為了榮華富貴,自願嫁給吏部侍郎,可不是被我逼走的。」
「哦,對了,這次告你謀反的人,也是她。」
我每說一句,陸沉淵的臉色就白一分。
到最後,他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
「不……不可能……若薇不會這麼對我……」他喃喃自語,仿佛瘋了一樣。
「是嗎?」蘇昭冷笑一聲,拍了拍手。
兩個錦衣衛拖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走了進來,重重地扔在地上。
是林若薇。
她大概是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被關進詔獄的一天。
在見到蘇昭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不等用刑,便哭嚎著將所有事情都招了。
她是如何嫉妒我,如何設計陷害陸沉淵,如何想著踩著陸沉淵的屍骨往上爬。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陸沉淵的心上。
他引以為傲的愛情,他為之犧牲一切的白月光,從頭到尾,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和笑話。
他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他不再掙扎,不再嘶吼,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骨頭一樣,軟倒在地。
他沒有求饒,也沒有看林若薇一眼。
他只是像一條被主人遺棄的,瀕死的狗一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著我的方向,一點一點地爬過來。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我的裙角,眼中是無盡的哀求和悔恨。
「婉寧……看看我……再看看我……」
14
最終,在我的請求下,蘇昭運用了他作為東廠提督的「行政處罰自由裁量權」,免了陸沉淵的死罪。
但他被奪去了所有爵位和家產,判處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至於林若薇,她在詔獄之中,用一根發簪,結束了自己可悲又可恨的一生。
對外宣稱,「畏罪自盡」。
我親眼看著陸沉淵被戴上枷鎖,押上了那輛簡陋的囚車。
他瘦得脫了相,曾經錦衣華服的永安侯,如今穿著一身破爛的囚服,頭髮凌亂,滿臉污穢。
囚車緩緩開動時,他拚命地回頭望我,眼中滿是絕望的祈求和破碎的愛意。
我只是冷漠地站在那裡,看著他。
然後,我轉過身,挽住了身旁蘇昭的手臂。
初春的風,吹起我的裙擺,也吹散了過去三年所有的愛恨糾葛。
我和弟弟一起,為蘇家洗刷了沉冤,將那些曾經的仇人,一一送入了地獄。
我們,也為自己贏得了新生。
這世上,沒有回頭路。
更沒有後悔藥。
有些錯,一旦犯下,就是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