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機械音再次響起:
【遲煜用靈魂和救人的功德為你換取了重生機會,每一朵花中有一方小世界,所有機會耗盡他將灰飛煙滅。】
【所幸——】
【你把握住了最後一次機會,就是下面最亮的那朵。】
那朵花里,遲煜撲過去抱住那個血人,哭得撕心裂肺。
我幾乎認不出那是我。
我的身體被送到醫院,插上各種管子。
媽媽和遲煜輪流看護我,整宿整宿地合不上眼。
【但他靈魂耗損過大,也只剩這一世了。】
機械音中透出幾分感嘆。
我如遭雷擊,腦中一片空白。
【好了,我的任務完成了,你該回去了。】
靈魂突然被一股大力拉扯,即將被花朵吞噬的前一刻,我拼盡全力大喊:
「等一下——」
……
再睜眼時。
眼前是兩張一樣憔悴的臉。
我彎了彎唇:
「我回來了。」
14
我整整睡了一個月。
那個包工頭,以強姦未遂罪論處,被判了十年。
我在進入巷子之前就向警察發送了早就編輯好的簡訊。
和他周旋只是為了拖時間,好讓他的強姦未遂罪板上釘釘。
以免他被輕飄飄地關幾天又放出來。
但我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也許那數次的失敗都緣於此。
好在最後一次運氣不錯。
未來徹底被改變。
我正式邁向了遲煜用第二條命為我換來的未來。
遲煜卻倒下了,連著好幾天高燒不退。
我勸退了想陪著我的媽媽,打算守在病床邊照顧他。
但我被遲煜父母攔在了病房外。
他媽媽神情哀戚,語氣懇求:
「明莠,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但是你能不能……放過遲煜。」
我曾在那朵花里看到他們來找遲煜,卻因為怎麼都拉不走他,又轉頭給媽媽跪下……
印象里最後一次見面是媽媽出殯後第一天,不到五十的他們頭髮花白,皺紋爬了滿臉。
我依舊沒能進屋,在門口留下了除開媽媽治病外剩下的所有積蓄就離開了。
眼前的兩人臉色疲憊而蒼白,但還很年輕。
他們一個律師一個醫生,本該活得很體面。
霧氣在眼中彌散,我慢慢跪下,重重叩首:
「對不起,對不起,以後真的不會了……」
遲煜的媽媽輕輕摟住了我,眼淚炙燙著我的鼻尖。
……
躺在病床上的遲煜安靜得不像話,連頭頂的呆毛都乖順了。
只有淺淺起伏的胸腔,表明他還在我的世界。
我學著他照顧我的樣子給他換退熱貼,給他熬粥喂飯喂水,晚上就睡在陪護椅上守著他。
遲煜的體溫逐漸恢復正常,臉色也慢慢紅潤,但就是遲遲不醒。
我的心情越來越焦灼,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那個機械音騙了。
看我眼下的青黑越發明顯,他爸媽輪著勸我去休息。
我拗不過,就趴在床邊小睡了會兒。
半夢半醒的時候頭頂有些發癢,我忽然意識到什麼,猛然睜眼,對上了一對濕漉漉的眼睛。
眼中是化不開的經年滄桑。
他動作生澀而固執地揉著我的頭髮,嘴角漾起淺淺的弧度:
「好久不見,月亮花同學。」
15
我和遲煜攜手開始了老黃瓜刷綠漆——裝嫩上高中的生涯。
但我沒想到的是,我們返校的那一天,還是遭到了全部家長的聯名抵制,要求我退學。
這次給出的理由是我作為殺人犯和精神病的後代,小小年紀已經展現出了暴力傾向,他們的子女跟我待在一起會有生命危險。
我被氣笑了。
人和人之間的偏見就像一座大山。
原來我怎麼做都是錯的。
十七歲的我會被這聲勢浩大的聯名嚇退。
二十七歲在鬼門關走了兩遭的我只知道這是無稽之談。
遲煜擔憂地看著我,讓我先進去,他來處理。
我無所謂地笑笑,站上高處,朝眾人喊話:
「我正當防衛,品學兼優,不服來告。」
話音落下,眾人更加激憤,有人甚至把手中的礦泉水瓶砸了過來。
遲煜衝上台把我護在身後,握住我的手語氣沉沉:
「父母與子女是分離的個體。明莠的父親已經為他的行為付出了代價,父母做錯的事,不需要由孩子來承擔後果。」
他的身影高大而挺拔,當初的少年仿佛一瞬間褪去了青澀,長成了男人模樣。
「各位執意要她退學的話,可以聯繫我,我是明莠的辯護律師。」
場下立刻安靜了許多。
我看下聲音的來處,遲煜爸爸笑著向我點了點頭,他媽媽在一旁無聲地沖我說話,口型是「別怕」。
心頭湧起無盡的暖意,不是所有的堅冰都不可消融。
「咳咳——」
姍姍來遲的老校長沒好氣地瞪了我們一眼,慢慢舉起了話筒。
「明莠是學校建校以來最優秀的學生之一。她聰明、上進、在逆境中從未放棄自己,遇到傷害積極反擊。這正是我們希望能教育出的孩子。」
可能是給他面子,又或者有聽進去的,聲浪漸漸平息。
我沒想到是這樣的一番話。
他們都知道我傷到了頭,又落下了進度,未來怎樣還未可知。所以我知道他不是為了所謂的「狀元苗子」。
他們都在為了我努力。
我更沒有理由放棄。
眼眶漸漸發燙,我朝著遲煜爸媽、校長、所有家長深深鞠了一躬:
「我明白各位為人父母的心情,但也懇請大家給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場下沉默了一瞬,慢慢有稀稀拉拉的聲音響起:
「算了,還是個孩子。」
「都散了吧……」
人群四散開,留我和遲煜在原地相視而笑。
14
「明莠!
「壞老師!」
蟬鳴盛夏,遲煜剛走出考場就追著我嚷嚷。
真服了,心理年齡快三十的人還是這麼不穩重。
周圍的同學全都八卦地往這邊看,我臉頰莫名有些發燙,走得更急。
「花兒!」
我騰地頓住腳步,惡狠狠地回頭:
「你叫我什麼!」
他臉上掛著無辜的笑:
「高考結束了。」
「然後呢?」
「學神,我們做朋友吧!」
他認真地盯著我,炙熱的眼神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這明明是這輩子的約定,也不知道是誰跟灌了一罈子陳醋似的天天問我覺得哪一世的他更好。
我揶揄他:
「這時候又不計較哪輩子的事兒啦?」
他恬不知恥的笑:
「那不都是我嘛!」
我盯著他看了半晌,直到他臉頰染上薄紅,忽地莞爾一笑:
「你確定只是朋友?」
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哦~」。
他厚著臉皮慢慢俯身在我耳邊低語:
「原來壞老師早就看上我了。
「榮幸之至。」
他的聲音低沉喑啞,呼吸的熱氣噴洒在我脖頸上,有些癢。
「不過……到底是哪輩子看上的?」
「你!」
他在我耳邊低笑出聲,乾淨清冽,摻了點水汽滋潤過似的微啞,分外……犯規。
臉頰的溫度完全脫離了我的控制,他笑著揉了揉我的頭髮,一把將我攬入了懷中。
我閉上眼,用心去感受檸檬海鹽味的世界。
當時我叫停了即將離去的機械音,問它能不能把我的魂力和遲煜平分。
機械音原本果斷拒絕了我,最後還是在我的哀求下答應一試。
【你確定嗎,90%的結果是你和他一樣,只剩下這一世壽命。】
我毫不遲疑地同意了。
回抱著遲煜的胳膊緩緩收緊,淚水悄無聲息地洇濕了他的衣裳。
灰飛煙滅又怎樣呢?
我不貪心,一世就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