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很快明白那晚院內的動靜是誰了。
我在西市挑鯽魚時,一位賣花女忽然走到我面前,問:「姐姐,買花嗎?」
我怔了怔,剛想擺手拒絕,她便遞來一枝海棠。
古怪的味道衝進鼻腔,我只覺眼前一黑,就聽她輕笑一聲:
「有位貴人想請您喝茶。」
意識再度恢復時,我的手腳都被綁了起來。
怔愣片刻,我才意識到自己被綁架了。
可我一個剛出嫁的庶女,誰會這般大費周章地綁我?
隔著屏風,我看到一男一女兩個模糊的身影。
「你當真聽到那晚謝燼說他倆有肌膚之親?」
男人的聲音很陌生。
可當那女子開口,我立刻愣住。
「回三皇子,千真萬確。春宴那日您給謝燼下藥,我這庶妹恰好被我關進柴房,想來兩人便是那個時候……」
竟是我的嫡姐江疏月。
「怪不得他藥效解了。」
被稱為三皇子的男人立刻轉變了態度:
「阿月,多虧了你,謝燼此人薄情淡欲,若非你刻意接近,我必然不會抓到他的把柄,這次將人綁來,即便他不憐香惜玉,我也有辦法讓他名聲盡毀。」
隔著屏風,江疏月的身影靠在了三皇子懷中。
我不知這兩人是如何走到一起。
電光火石間,我忽然想起,兩年前的秋獵,江疏月坐騎受驚,是三皇子將其救下。
所以從那時起……
我一直都以為她刻意接近謝燼是心悅於他,沒想她只是為了做三皇子的眼線。
也是,我這位嫡姐心高氣傲,怎會只甘心做位侯府夫人呢?
門外有小廝忽然敲門,低聲跟三皇子說了些什麼,江疏月便匆匆離開了。
不多時,又進來一個人。
「不知三皇子有何要事同我商議?」
我整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謝燼。
這場鴻門宴,他中計了。
三皇子並未急著表明用意,而是邀謝燼下棋。
屏風外,兩人執子殺了幾十個回合,三皇子忽然冷笑:「謝小侯爺這棋局,是要活子還是棄子?」
謝燼微微一怔。
三皇子轉向屏風我的位置:「這藥效,也該過了。」
說罷,他彈子射向屏風。
屏風應聲倒塌。
露出被五花大綁堵住嘴的我。
四目相對,謝燼眼底只有些許驚訝,很快消散。
「殿下這是何意。」
「我知道你替太子藏了不少秘密,用此人換其中一條如何?」他笑笑,「比如,東郊兵符的下落?」
「殿下說笑,這種大事,我並不知曉,再者,殿下將此人綁來,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謝燼一臉坦然,似乎與我確實毫無關係。
我心頭一顫。
消失許久的怪字又出現了:
【男主又裝起來了。】
【怎麼一會兒不看,NPC 寶寶就被綁起來了?我去翻翻原著,看看這段劇情有沒有解決辦法。】
【前面翻到了嗎?】
怪字飄得很快,卻並沒有人告訴我解決辦法。
三皇子抿了口茶:「據我所知,你向來不近女色,而她,是你第一個女人。」
謝燼輕笑,「即便是第一個,我也並不在意,殿下若想留便留下她,我先行告退了。」
說罷,便要起身。
「謝燼!」三皇子急了,「別忘了,她是你弟媳,私通之事傳出去,定讓你名聲盡毀。」
「哦?不知殿下有何證據。」
「你!」
兩人氣氛劍拔弩張之際,怪字又出現了:
【找到辦法了!東南窗欞第三格有個暗門開關!】
【NPC 寶寶你快點,不然三皇子要起殺心了。】
10
怪字剛飄過,我就看到謝燼身後有數個金屬反光。
是鋒利的箭尖!
我奮力將頭扭向肩膀,用力蹭掉纏在嘴上的布料。
「謝燼!」
三皇子愣神剎那,我啞聲喊:「東南窗欞第三格,有暗門開關!」
幾乎在我喊聲落下那刻,數支箭矢飛了出去。
但謝燼的動作更快一步。
他袖箭射向窗格,頃刻間整面牆傾斜,擋住了飛來的箭羽。
一手將我橫腰抱起,用力踹開腳下暗格木板,帶著我跳了進去。
逃出去後我才發現,方才我們是在山上。
外面陰雲密布,下起了雨。
眼前青山連綿,明顯離京城還有一段距離。
身上的繩子被謝燼解開,帶我跳進了山背後的小路。
怪字再次出現:
【三皇子的人還在追!】
【如今他已經撕破臉,必然會下死手。】
【往南走,山下河道里有船,雨中水急,很快就能躲開追兵。】
怪字已經幫我成功逃離一次了,這次,我選擇相信。
在謝燼拉著我想往北跑時,我拽著他轉向了南邊的小路。
「信我。」
我只說了這兩個字。
他只微微一愣,選擇相信了我。
水邊果然有隻小船。
跳上去後,謝燼斷了錨繩。
河水湍急,很快帶我們遠離了河岸。
可這時追兵趕到,眼見追不上我們了,有人挽起了長弓。
「小心!」
我猛地撲倒謝燼。
下一刻,肩頭一陣劇痛。
箭尖射穿了我的肩膀。
鮮血滴落在謝燼白玉似得面頰上。
他徹底怔住。
「嗖嗖」幾支箭飛過,追兵見我們越來越遠,便停下了攻擊。
謝燼脫掉外袍為我止血。
「為什麼……」他蒼白的嘴唇發顫,「我方才說了那樣的話……」
我努力抬起沒受傷的胳膊,想摸摸他有些發紅的眼眶。
「我知道,是假話。」
我疼得倒吸冷氣,眼前一陣陣發黑。
「你既然別無他求,為何要救我?你當真沒有什麼想要的嗎?」
他聲音在顫抖,似乎在祈求我向他要些什麼。
有嗎?
我不知道。
我輕輕搖了搖頭。
張了張嘴,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謝燼忙將耳朵貼近我唇畔。
我努力扯出一絲弧度:
「可能是因為……一日夫妻,白日恩……」
昏過去前,我想,好像有什麼變了。
明明我以前只求吃飽飯。
可現在,我好像開始偷偷奢求其他東西了……
11
不知過去多久,我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醒來。
我盯著頭頂的青紗帳,下意識摸了摸肩膀的傷處——
已經被乾淨白布妥帖包紮好了。
「醒了。」謝燼端著藥從門外走來,「這是我在城南的暗宅,三皇子的人不會找到這裡的。」
我點點頭,接過藥碗低下頭。
不時抬眼偷看謝燼。
往日見面時,他都身著華服,衣冠端正,可他今日穿著一身青袍,隨意挽了髮髻,是平時我見不到的尋常模樣,加上與我言語動作間的熟稔,就好像……
好像夫妻一般。
我一下嗆咳起來。
他忙上前幫我順背,「是這藥太苦了嗎?」
我連連搖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似乎我昏倒前,還說了什麼一日夫妻百日恩。
我越想越羞,臉頰燙得不行。
額頭猛地傳來微涼的觸感。
謝燼若無其事地碰了碰我的額前,「不燙,為何臉這般紅?」
我猛地與他拉開距離:「男,男女授受不親……」
謝燼一愣,忽然輕笑出聲。
他抬起手指,沿著我鬢髮一點點向下,輕輕落在我肩膀傷處:
「可是……」他語氣竟帶著些委屈,「你昏迷時,是我幫你處理傷口。」
我一下不知說什麼。
他站起身,轉移了話題:
「你於鬧市中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陳家若再找不到你,大約便要消了你的戶籍。若你此時想回去,我便送你回去,若你不想……」
說到此處,他頓住,認真看向我。
我沉默片刻,端著瓷碗的指關節微微泛白:
「我不想回去了。」
謝燼微微一怔。
「好。我會幫你弄個新身份,在此之前,你先在此處住下吧。」
「謝燼。」
「怎麼?」
「將我二人之事告訴三皇子的,是我嫡姐江疏月。」
「我知道。」
說罷,似是想安撫我,沉聲道:
「別擔心,往後,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謝燼離開後,怪字突然出現:
【NPC 寶寶昏睡這幾天錯過好多事情。】
【江疏月和三皇子私會的事被莫名其妙發現了。】
【什麼莫名其妙,都是男主幹的。】
【反正三皇子為了自保倒打一耙,說都是江疏月勾引他,現在兩人狗咬狗忙得不可開交,在京城裡的名聲算是臭了。】
……
怪字紛紛告訴我這些我錯過的事情。
我突然很感謝他們。
如果沒有這些怪字,我不會和謝燼相遇,也不會與他走到這一步。
之後幾天,我在這裡養傷,每天都能吃到各種美食。
謝燼給我安排的新身份是自己手下一位門客的嫡女。
這位門客近兩年才來京城,家中情況了解的人並不多。
謝燼的安排下,我見到了這位「父親」。
他面容和藹,一身青袍身形清瘦,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見到我,笑著說:「老夫姓宋,髮妻早年亡故,膝下並無子嗣,若姑娘不介意,往後,便叫宋嫣吧。」
我敬了他一杯酒,叫了聲父親。
從此,世上再無江別枝,只剩宋嫣。
12
我養傷的這段時間,謝燼總是在半夜出現在我臥房外。
也不進來,就在外面站一會,便離開。
這都是怪字告訴我的。
【男主怎麼又來了?】
【每次都半夜來,還不進來,要不三皇子下點合歡散吧,來些我們都喜聞樂見的劇情。】
【其實男主長這麼大沒幾個人真心對他,反倒 NPC 寶寶走進了他心裡。】
怪字還在繼續討論。
我披上衣服出去。
謝燼已經不在了。
自從知道謝燼半夜會來之後,我故意點燈到很晚
終於,我等到了他。
只是這次,他像是來找我,並未躲著我。
「陳疆死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身上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我並未驚訝:「他本就行將就木,死了也正常。」
他似是冷笑一下:「我殺的。」
我微微一頓,但很快恢復:「那你是菩薩心腸,幫他解脫。」
他緊緊盯著我,像是想看出什麼:「我殺過許多人。」
「那又如何?」
「你不怕我嗎?」
「我不怕。」
他神色一頓。
而後自嘲般笑笑。
「陳疆不是我殺的。」
「但我確實殺過許多人。」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那一瞬間,他眼底好像露出一絲脆弱。
他背過身,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柄孤寂的劍。
「十四歲那年,我親手殺了我的乳母。」他的聲音浸在夜風中,「她往我湯藥里下毒,被我發現後,他跪著痛哭說兒子重病需要錢財,可當我給她黃金,她卻用發簪刺向我的咽喉……」
燭光明明滅滅,照亮他半邊臉。
仿佛看到了當年他稚嫩臉上濺到的血。
「後來我才知道,她早就是三皇子的人了。」他自嘲般輕笑,「你看,連最親近的人都恨不得我死,何況旁人。」
「我雙手沾滿鮮血,也不怪他們恨我怕我,若有一日我真的死了,興許也算解脫。」
我忽然想起春宴那日,他在藥效中失了理智,將我禁錮在懷中的力度,像是在貪戀世上唯一的溫暖。
「不是的。」我上前攥住他的衣袖,「你若死了,會有人難過的。」
他望向我的眼底帶著驚訝。
這次,我毫無閃躲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你若死了,我會難過的。」
他瞳孔一縮。
我鬼使神差的湊近,抬手撫上他的後背。
「所以,你好好活著,好不好?」
謝燼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他猛地將我抵在廊柱上,吐息灼熱:「你當真這般想的?」
我望著他,鄭重地點點頭。
慢慢抱住了他。
檐外忽落小雨,謝燼猛地將我打橫抱起,進了臥房。
衣衫漸落,露出肩頭的傷。
謝燼暗色的瞳孔清明了片刻:「你的傷……」
「已經好了。」我仰頭咬住他的喉結,「小侯爺賞的萬頓飽飯,還作數嗎?」
屋內溫度旖旎。
屋外青竹在雨中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