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你現下也是個大姑娘了,留一個成年男子在身側侍奉,豈不荒唐。」
我一早就知道,沈皇后尋我准沒好事。
果然,剛一進殿,就見父皇正坐在她身側喝茶。
這些年,暗中過招,我也算看透了這個女人。
只要能看我不開心,她便開心了。
「昭華若是真的這麼喜歡裴清那張臉,不若讓他凈身?」
「如此再侍奉左右,便不會有人多言了。」
我心裡罵了她八百遍,面上卻不動聲色。
「有父皇在,哪裡有人敢說我什麼。」
「難道姐姐們的身邊就沒有男護衛嗎?」
「真要說起來,大姐姐府里還養了好幾個男寵呢!」
「為何就我不行!母后就是偏心!」
我上前幾步,跪坐下來,伏在父皇膝頭。
「好了,這麼大孩子了,還在父皇面前耍賴,丟不丟人?」
「人你就留著吧,自己心裡有數就行。」
我心知這次應付過去了,沈皇后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她應該察覺到了一些我與裴清的小動作,只是還未找到實錘。
夜裡,隔著床簾,裴清熄滅殿里的燭火,正要退下。
「如果我能送你出宮,你會回來接我嗎?」
我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放這人離開我的視線。
我伸手扯住了他的衣帶,「今夜不要走了......」
裴清身體僵住,似乎沒有預料到我的動作。
好一會兒,他鉗制住了我亂動的手。
我因為他的阻攔有些氣惱,俯身迅速親了一下他的臉頰,得意洋洋的等著看他驚詫的模樣。
裴清卻突然間卸了力氣,讓我覺得有點兒無趣。
「怎麼,你不願意?」
我學著景舒的樣子,掐住了他的脖子,沒有用多大力氣。
裴清順從仰頭,身體卻微微顫抖。
他竟然在害怕,我突然覺出了一點兒趣味來。
我勾開他的腰帶,衣衫散落,露出裴清白皙的胸膛。
「殿下,不要看我......」
他身上那些遮掩在衣衫之下的醜陋傷口早已不再流血流膿。
可當年留下疤痕不止刻在了他的肉體上,更印在他的靈魂上。
我的手指細細划過那些凸起,感受著他逐漸加深的呼吸。
「裴清,不知道為何,我覺得心口好痛啊......」我喃喃自語道。
他最終還是躲開了我俯身的那個吻。
「公主如今年紀太小了,大抵還不懂得......」
「罷了,我只當今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裴清落荒而逃,身後是散落一地的月華。
那時的我並不愛他,我只是習慣了他的陪伴。
我只是擔心他會背棄諾言,將我一個人扔在宮中。
他也不愛我,至少不是那種男子對於女子的愛。
我想他或許不會愛上一個自己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
可我的確心疼他,如同他當年心疼我一般。
我終於體會到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
臨川發生雪災,災情嚴重。
朝廷需要一個替死鬼前去安撫民心。
朝中無人願意去做這費力不討好的苦差事,但卻是我們的好機會。
我為了求父皇准許裴清離宮,在雪地里跪了一夜,腿上落下了傷病。
後來又被景舒那個死變態折磨,才徹底廢了雙腿。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至少我留下了一條命。
只要活著,就能翻盤,這是裴清身體力行告訴我的。
「昭華啊,他配不上你。」
「父皇,我不管,我只想要他!」
「我想有朝一日,他能正大光明的站在我身邊。」
我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為情所困的小女兒,根本不懂臨川之行是何等兇險,一心想讓自己喜歡的男子建功立業。
我那樣倔強,也許讓他想起來自己當年對於母妃的執著。
父皇最終答應了我的請求,他目光深沉,仿佛要看穿我的靈魂。
我大抵能猜到他的想法,大不了就讓裴清死在臨川,不再有機會歸京便是了。
可裴清非但沒有死,還以罪人之身立下大功。
後來他奉旨留在災區,參與重建臨川的工作,我則獨留宮中。
8
我想,我同裴清或許是在對彼此的思念中相愛的。
裴清離開的第二年,父皇重病,太子監國。
我被沈皇后火速安排了一門婚事,遷居到宮外的公主府中。
「徐兄好福氣啊!」
「這昭華公主可是個一等一的美人!」
一群放浪形骸的公子哥,在瀲灩閣里呼朋引伴,飲酒作樂。
絲竹之音靡靡,嬌花般的歌姬侍奉左右。
居於中心的男子似乎是喝醉了,在旁人的吹捧下,有些飄飄然,竟口出狂言。
「公主又怎樣,進了我徐家的大門,還不是任我揉搓。」
「一個女人罷了,你們還真當回事兒了。」
靈沅探聽消息回來,義憤填庸地向我彙報。
她是雙生子中的姐姐,性子卻要更跳脫些。
「他們怎敢如此欺辱公主!」
「哦?那我們靈沅想怎麼替我報仇?」
那徐家的小兒子,是個青樓楚館的常客,院中鶯鶯燕燕更是多不勝數。
父皇的寢宮被沈皇后母子把持,守衛森嚴,我許久見不到他了。
若非如此,這般荒唐的婚事根本沒可能如此輕易的壓到我頭上。
不出三日,徐儀死了,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這樁風流艷事很快便傳遍了大街小巷,給徐家本就一塌糊塗的名聲又添了一筆。
我知道,那是裴清遣人做的。
我的人恰好晚了他一步,跑了個空。
說來我也好久沒見過他了。
每年我生辰,裴清都會派人送來賀禮。
去歲是只綠皮鸚鵡,今年是只異瞳的獅子貓,樣貌都極其漂亮。
可那些都比不上他。
我獨自登樓上飲酒賞月,恍惚間覺得那人還在我身邊。
父皇殯天,我早有心理準備,因此倒也不太難過。
只是失落少了一個天然的保護傘,日後恐怕要多生事端。
景舒是個天生的瘋子,做太子的時候就初見端倪,如今更是不加遮掩。
他繼位後,行事殘暴,強增稅賦,大肆選妃,男女不忌,擾得百姓苦不堪言。
景舒為了穩定局勢,收攏兵權,想讓姚摘星入他後宮,也不知道這人哪裡來的臉。
姚將軍也因此被裴清策反。
他是位好父親,將來也會是我的好臣子。
我出宮後,姚摘星照顧我良多。
她借了我許多人手,用以護衛公主府。
我的六哥六嫂都是一副直腸子,對誰好,便掏心掏肺,不然當年也不會走到一處。
景昭沒騙我,原本真的有機會,這世上會多一個人愛我。
我突然有些想他了,也想裴清。
9
不出我所料,景舒母子不會放棄任何噁心我的機會。
或許也是為了安撫臣下,徐儀死後不出半年,我又被許給了金吾衛統領的獨子。
而我的第二任未婚夫,死在大婚當天。
他在迎親時被驚馬拖行,沒等大夫趕到,就咽了氣,是靈沅下的手。
我如願成了克夫的妖女。
這名聲不好聽,但好歹讓我在公主府過了一段安穩日子。
臨川有消息傳來,說有意臨川王有意把女兒嫁給裴清。
「公子怎麼能這樣!」靈沅在屋裡走來走起,一臉不平。
「哪裡輪得到你來多嘴!」錦溪瞪了她姐姐一眼。
我撓著懷中狸奴軟乎乎的肚皮,看它「咕嚕咕嚕」的蹭著我的手臂撒嬌。
「他不會同意的。」
裴清寧願多費些心神,讓些利益,也不會用自己的身體來做籌碼。
除非對方是我。
後來,裴清聯合多地起兵,討伐暴虐的新皇,勢如破竹。
景舒把我帶回宮中圈禁起來,當做人質。
「別人不清楚你同那個賤奴的關係,我可是一清二楚。」
「昭華,你可真是孤的好妹妹啊。」
「這般紅顏禍水,像極了你那早死的娘。」
我的母妃曾是臣妻,這事知道的人不多,也不算少。
那年她在宴會上的回眸一笑,讓我父皇惦記到輾轉反側。
終於有一天,他還是忍不住了。
我的父皇是天子,普天之下怎會有他得不到的東西?
母妃從前也是名門閨秀,夫妻恩愛,到底是不願作出這般有辱門楣之事的。
於是他設計母妃的夫君犯錯,逼迫母妃來向他求情。
父皇從不在乎母妃過得快不快樂,他只在乎有沒有得到她。
我們曾經是一樣的人。
沈皇后跪在御書房外一連三日,懇請父皇三思,勿要因男女之情傷了天家顏面。
即便這樣也沒能動搖父皇的心,反而讓堂堂皇后被罰思過禁足。
父皇甚至還將母妃封為了僅在皇后之下的貴妃。
這對於一國之母,帝王的髮妻而言,是多麼大的侮辱!
沈皇后不敢恨父皇,於是把那沖天的恨意全部轉移到了我母妃身上,針對了她那麼多年。
「你想知道那個賤人到底是如何死的嗎?」
「我給她送去了一封信。」
「一封她那個膽小鬼夫君寫給她的休書。」
對於景舒的刺激,我始終保持平靜。
「我知道。」
見他呆愣住,我便又耐心的重複了一遍。
「哥哥,我從來都知道的。」
這下景舒笑得更癲狂了。
他被地上雜亂的酒壺酒罐絆倒在地,也不急著爬起,就索性坐在那裡,兩腳岔開,任由衣袍染上酒漬。
「孤就知道,你從小便心機深沉。」
「可惜啊,真該讓父皇親眼看看,他到底寵出來一個什麼樣的蜇人毒蟲。」
景舒斷了我宮中的炭火,數九寒冬,我被凍得發起高熱。
恍惚間,我回憶起那個少言貌美的女人與那封被火苗舔舐殆盡的信件。
那人在信中說,他已另娶佳人,膝下添了一兒一女,生活美滿,望我母妃也不必執著過往。
當時母妃有孕在身,太醫院的人挨個兒來瞧過,皆說是個男胎。
父皇高興極了,預備給他取名為坤,這哪裡是一般皇子能用的字。
熙春宮一時間成為了沈皇后母子的眼中釘,肉中刺。
真的有人愛過那個如柳絮一般,不能自主,任風雨中吹打半生的女子嗎?
年幼的我獨自在這寂寞的宮廷里觀察了許久,終於得出答案。
這世上根本無人真的愛她,她所有的堅持都太過可笑了。
而拋棄我,選擇以死亡落幕,將是她一生中做過最錯誤的決定。
10
一切都順著我想要的方向有條不紊的發展著。
「殿下想坐上去試試嗎?」
「不想。」
「這宮裡我呆膩了,也玩夠了。」
「裴清,我不要留在這裡了,你會同我一起走嗎?」
我歪過頭去瞧他,眼神中透露著一絲渴求。
「裴清的命,從來都在公主手裡。」
「如若這是公主所期待的,臣自當遵從。」
我同裴清之間,說不上到底是誰在利用誰。
命運讓我們糾纏在一起,嚴絲合縫,密不可分,成為彼此的骨中骨,肉中肉。
我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人,可若是裴清願意愛我。
那麼我也可以收斂起惡毒的底色,同他扮家家酒,假裝純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