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奴出身,大慶亂的那年,我殺了壓榨我們的主家,建立了赤戎軍。
我做戲引鄭國公入瓮,藉助他的勢力攻下首都盛京之後,一刀斬了他的頭顱。
皇帝昏庸無能,我想要平這亂世,只待他筆落,我就會成為大慶第一個女帝。
只不曾想,我路上隨手救起的一個奴隸竟是皇室遺孤。
曾經與我站在同一戰線的同伴,如今站在他的身後,將長刀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1
慶曆百年,野火紛亂。
奴隸貧農起義、藩王稱帝、九州七湖四分五裂,整個大慶亂成了一鍋粥,大大小小的割據勢力數不勝數。
我就是在這樣的亂世之中,輪轉各地,以色侍人地活著。
前家主聞昌盛被荊州暴起的亂民亂棍打死,我落入赤戎軍手裡。
赤戎軍首領不喜美色,又將我賣給了北地書山府的鄭國公手裡,得了不少糧草兵器。
到北地時是冬季,大雪紛飛,冰天雪地里的鬆軟累積了半尺厚。
國公爺鄭士英替我緊了氅衣,卻不曾放下馬車的帘子,任由寒風爭先恐後地湧進來。
也是,我是聞名大慶的女人,以樣貌、床術和棋藝著稱。
他得到了這樣的女子,風流無限,自是要讓人都看看。
突然天降一物,摔進雪裡。
車輪壓過突然卡住,我朝下望去,便看到車轍上把著一隻遍布凍瘡的大手。
因著用力,膿瘡里的渾血滴落在雪裡,讓人於心不忍。
鄭國公見我神色,看了後眉頭一皺:「哪裡來的難民,拖到城外打死了。」
書山府是他的封地,他就是此地的土皇帝。
國公爺說什麼,那就是什麼。
身後隨行的隊伍里走出兩人,上前一人一隻胳膊,就將那人從雪裡提起來。
我這才看清他衣衫襤褸,只著單衣,打的摔的傷痕新舊交錯,甚至還有烙的。
看得出來被萬般折騰過,慘不忍睹。
我歪到在國公爺懷裡,呼氣如蘭:「爺,看著好生可憐,饒他一命,留下吧。」
為了博得達官貴人的喜歡,我這身子可是常年用芙蓉香泡過,令人心馳神往。
鄭國公埋在我脖頸處深吸一口,只抬了眸子:「妃娘說留下,那就留下吧。洗乾淨點,別髒了我國公府的地。」
2
那人先被帶到河邊,鑿開冰面洗凈了,才帶進的國公府。
換了件粗布麻衣,但好歹乾淨。
頭髮草草綰在後腦,眉眼凌厲,青紅的傷痕也掩不住刀削斧刻的臉。
他筆直地站在底下不肯下跪,是被人一腳踢在後膝處,按下去的。
踹他那人嗤笑不屑:「都到這窮途末路的地步了,哪怕你以前真是個什麼世家子,也別在書山府的地盤上裝矜傲。」
「呵,什麼世家子,不過是個下賤奴隸!瞧你那奴印,是隔壁臨洲徐家的家奴吧。既然到了書山府,這印就該換了。」
奴印,是用被燒得通紅的鐵塊烙上去的,各家有各家的標記,甚者以圈奴之數量爭先後,多著為勝。
皮肉燒焦的氣味來得猛烈,同烹牛宰羊無甚區別。
人,特別是底層人,在他們眼中,與牲畜無異,甚至不如牲畜。
那人被死死按住,一聲不吭。
只見唇上充斥的鮮血,瞬間染紅了牙。
我吃著上好的點心,淡定地看著。
末了,鄭國公大手一揮:「今後你就叫石頭了。」
鄭國公伸長脖頸叼走我手中的一塊點心,握住我的雙手:「妃娘倒是膽大,這也不怕。」
那塊石頭被像死狗一樣拖出去,到底還是失了反抗的力氣。
「不怕,若不是爺留他,他該凍死在雪地里。是爺救了他,爺心善,我怕什麼?」
他輕佻地彈我額頭:「妃娘小嘴兒真甜,爺甚喜。」
我撫上他的手,盈盈一握:「妾可不只是嘴甜。」
我肩胛之處,刺著兩朵紅芙蓉。
鮮少有人知道,那裡原本也用生鐵烙過,凹凸不平,他們都以為是用特殊技法雕出來的蕊。
鄭國公親吻落到此處,流連忘返:「哈,妃娘,這小巧芙蓉,竟比牡丹還妖。真的是,要爺死了也甘願……」
隨即蠻橫粗魯地撕了上好的暮雲錦,放了暖帳。
3
那石頭有把子力氣,塞到我院子裡做些雜事。
倒也還聽話,管事讓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
拉磨擔水,悶不吭聲地做著,沒見他說過話。
我瞧他雙手沒一塊好的地方,遣了下人給他帶了些藥膏。
此事被鄭國公知曉,傳了我去,對弈之時句句溫聲細語:「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妃娘,別做多餘的事,爺不喜。」
我繞棋一步,賣了個豁口。
被他逮住長驅直入,我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爺棋高一著,妾輸了。」
他大悅:「難怪妃娘聞名亂世,沒想到不止是膽大,還聰慧非凡。」
復又攬了我的肩頭,蜻蜓點水地吻在眼上:「前兩日抓了幾個赤戎軍,被關在水牢里,妃娘可要看看?」
「好。」
「哈哈,你該慶幸,若非你是岑如妃,早就涼透了。聽聞你用簪子捅了赤戎軍首領妹子的喉嚨?」
「她妒我容貌,要花我的臉。爺知道,我靠臉吃飯的。」
在傳聞里,赤戎軍首領的妹子被我刺穿喉嚨,剝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凍成了冰雕。
「行,就拿那兩幾個赤戎小賊,給妃娘出出氣。」
水牢在書山府西邊,同國公府隔了兩條街。
外牆上刻著青面獠牙的鬼獸,一直延進暗場的甬道,克著著牢里死去的陰魂
赤戎軍那幾人在最深處,污水沒到脖頸處,泛著沉悶的惡臭。
動作一旦大了,稍不注意,就能嗆到嘴裡。
鄭士英開門見山,直接問赤戎盤踞在何處。
對方不答,便拎出來上刑。
非是什麼鞭刑夾刑,他將人放入裝滿蛇的瓮中封死,留了氣孔。
瓮中叫聲慘絕人寰,滿地亂滾。
最終落入水中,很快沒了生氣。
「妃娘可看出了什麼?」
怎會看不出,他明面審問赤戎軍替我出氣,實則是在敲打我。
在告訴我,違背了他的意志的人,會死得很慘。
我笑了:「爺,你若不登高位,恐怕下場不會太好。」
他不怒反笑:「你第一任家主魏賢原是商戶,突然屯糧草、養私兵、鑄私鐵。雖戰死綏陽,但在世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你第二任家主廣陽侯,本不見經傳,卻如南山鳥,一鳴驚人,成為西南一霸。後被自己手下殺害,曝屍荒野。
再後來,你進入鹽商聞家,聞家轉販糧草壟斷馬匹,發了一筆橫財,富可敵國。再厲害的勢力見他,都得低頭謙讓三分。
妃娘,萬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我不信什麼巧合,他們都都是遇到你之後發的跡。
我要你助我,事成之後你要後位還是封地,都隨你。」
條件很誘人,我沒有理由不答應。
再說,他本就是被我選中的人,看中的就是他的野心。
我要往上爬,站到最高處。
我笑著攀上他:「爺將妾查得透徹,不可能不知道,他們最終死得一個比一個慘哦,妾可能,是個禍水呢。」
「我和他們不一樣,臥龍伏虎,豈是猴豬可比的?我不僅要你的人,我還要你的腦子。」
鄭國公確實是與那些人不一樣,他野心更甚,手段狠辣。
他開鐵礦,養私軍,奴隸成群。
聽聞有人掉入鑄造兵器的冶煉池,炸起的鐵水傷了數十人,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揮手換下一批。
在他的眼中,那些人是工具、牲畜,並非人命。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在這樣的大慶,想要公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4
鄭士英是世襲的爵位,明著地位頗高,但實際上並無多少實權。
他能有今日,端靠心狠手辣。
在他的觀念中,不服那就打服。
不從,那就殺掉了事。
就是因為他這股子狠勁兒,倒還聚集了一群願意跟隨他的人。
他也知道自己沒有頭腦,網羅奇人異士為己謀事,我就是那其中之一。
大慶亂世之下的民間勢力,以赤戎和堯幫派為首。
赤戎是農奴起義,堯幫多是山寇土匪。
兩方勢力原本並不相干,在次年的時候,竟然聯手,朝北邊打來。
我主和,他主戰。
我本欲盡力說服他談和,奈何他被手底下那群謀士七嘴八舌拱到架子上,到了非戰不可的地步。
他前腳剛打出去,後腳書山府就翻了天。
那些被他壓榨的奴隸,趁他無法兼顧,一把火燒了後方的兵器庫和糧倉。
那一戰,鄭士英敗得很慘,被射瞎了左眼。
因為沒有得到很好的治療,差點連帶右眼也沒了。
從原城一路後退,到他老巢書山府時,發現後方比他想像中更加慘烈。
他氣憤地將手下謀士斬殺過半,猩紅的血液從議事堂一路流到門外。
隨後他杵刀而立,苦哈哈地啞聲笑:「廢物,一群廢物!都是些吃乾飯的,我養你們何用!」
完全忘記了,最開始自負,一意孤行說要打到赤戎軍怕的人,是他自己。
在他眼中,赤戎軍和堯幫不過一群烏合之眾,打他們不費吹灰之力,於是吃了大虧。
待他罵完了,轉頭問我:「妃娘,現下如何是好?」
我大膽地與他對視:「談和。」
「還能談和?」
「能,若是爺信我,讓我去。他們多是農奴草寇出身,他們舉兵的口號不過是為了世間不再有壓榨,為了有飯食,有衣穿,有田種,與咱們的目標並無衝突。甚至,還可以成為我們的助力。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您打定主意要跟他們硬碰硬肯定會死傷慘重,他們估計也不希望這樣。
只要您許諾,他日坐上那個位置,去除奴籍,給他們一席之地。還有,書山府數萬奴隸,您需得好生對待,多少有幾分誠意。」
說到最後,他神色頗有些激動。
畢竟在他的眼中,那些賤農是算不得人的。
「爺,您該明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當今之亂,便是起於奴變。世家豪紳蓄奴成風,動輒暴打辱罵,這都還算輕的。打死了草蓆一裹,隨便扔出去,棺材都沒有一口。
如此世道,就算爺坐上那個位置,能堅持多久?」
我勸動了鄭士英,前去談和,很成功。
赤戎軍和堯幫,同意和鄭國公聯手。
那夜國公府燈火通明,堯幫、赤戎軍的重要人物相會國公府,不管真心還是假意,暢飲了半夜。
我沒出去,在院子裡看著石頭磨刀。
就這刀,前日還斬過國公府的人。
他如今滿身的傷痕消了些,頭髮規規矩矩地束上,只用了根麻繩,卻還是難擋氣質。
「石頭,你不怕國公爺發現嗎?」
「那你會告訴他嗎?夫人願意去談合,不也是希望我們的日子能好過一些嗎?我覺地我沒做錯什麼。」
他手上動作不停,轉頭看我時目光灼灼,無比堅定,似乎就認定了我不會告發他。
鄭國公前方打得激烈,在後面煽動努力反抗的就是他,當真是有些魄力。
前有猛虎,後有餓狼,鄭士英兩頭受挫,不過好歹算是穩住了。
「可是,我若談合不成呢?鄭士英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被他發現不只是你,隨你一起造反的人,只怕一個都活不了。」
「若是不成,我就帶他們殺出去,投靠赤戎軍。再說,夫人你巧舌如簧,不可能不成。」
我察覺他眼中竟然又對我的信任,心中微動:「行了,我不會告發你,不過你需得好自為之,國公爺衝動起來要殺人可是不問緣由的,我不會揭發你,當然真出了什麼事情也不會保你。」
5
我原是江州魏家的家奴,同石頭一樣的出身。
奴籍二字,一旦沾上,那就是世世代代也洗不掉的。
是以我剛出生就被拎走,在肩胛處烙了個血淋淋的「魏」字。
十三歲時,因為長相貌美,被主家收去做了通房。
魏家主好芙蓉,便叫我日日用芙蓉香泡澡,泡了數年,直到花香浸到皮肉里。
他覺著我肩胛處的烙印礙眼,便用硝石擦洗抹上松樹枝,反覆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