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空庭完整後續

2025-07-1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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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宮妃後,我只伺候過盛元帝三回。

第一回,他挂念貴妃,草草了事。

第二回,他憂心朝事,只在看清我寢衣上繡的睡蓮時,贊了一句巧思。

最後一回,他路過我的宮殿,我不慎栽到了他身上。

我抬頭,他低眸,算得上因緣際會。

這一夜,他食髓知味,跟我說明日再換個花樣。

可我沒等到那個明日。

就差點被他最寵愛的貴妃打了個半死。

1.

我十五歲入宮,在這裡平平安安地活了兩年。

沒有缺胳膊斷腿。

沒有被毀容、下毒,卻也沒幸運地懷上龍嗣。

別的妃嬪們斗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我在殿里盤算著吃什麼。

日子一天天地過,我的臉一點點長開。

伺候我的宮女時常嘆氣,說我這樣的好顏色,本應該寵冠六宮的。

2.

可事實上,沒有人會想起我。

我爹官職不大,在朝中向來說不上話。

而我,自第二次承寵後,就大病了一場,撤了綠頭牌。

後來也不是沒有把牌子重新放回去的機會。

去年的除夕宮宴上,趙婕妤舞了一曲步步生蓮。

佳人輕點足尖,絲竹聲聲。

當真是美極妙極。

我坐在最後面,看得不算真切。

可我聽到了盛元帝低沉含笑的嗓音,「美人舞如蓮花旋,世人有眼應未見。」

「跳得好,賞。」

話音落下,殿中的妃嬪心思各異,面上卻都含笑恭喜了一番。

眾人都猜,皇帝這一夜必定會臨幸趙婕妤。

可皇帝的話音卻突然頓了頓,然後提起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妃嬪。

「朕記得,前些日子病了個才人,如今可見好了?」

我捏著手上的桂花糕,怎麼也沒料到居然會有我的事兒。

再抬首,皇帝的目光已經落到了我身上。

他的神情倦懶,眸中帶了絲興味。

只一瞬間,我就想明白了。

他是想到了那一夜——我生澀地躺在他的懷裡,他不耐地解著我的衣帶,卻好半晌都沒解開,還打了個死結。

他的眉頭深鎖,眼看著就要生怒。

我只好怯怯地握住他的手,一點點解開衣帶,然後抬眸望他,很輕地喚了一聲陛下。

他怔了一瞬,突然笑起來,手落在我的腰側,唇叼起衣帶,很含糊地開口,「衣裳上的睡蓮不錯,自己繡的?」

「嗯。」

只是很不巧,這一晚以後,我就病了。

要不都說君心難測呢?

明明在他跟前獻媚的是趙婕妤,他卻想到了八桿子打不著的我!

我沒想過要爭寵。

太受寵的人,活不久。

所以,那會的我,只猶豫了片刻,便小心翼翼地開口。

「回陛下,夜裡有時候還是咳得厲害。」

這話落下,皇帝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也沒再看我了。

「既如此,便好好養著吧。」

因著這事,後來自然沒人敢再提起綠頭牌的事。

我就這樣成了後宮承寵次數最少的妃子。

3.

跟我同住的妃子叫蘇宛月。

她跟我是同一年入的宮。

她父親是從三品的光祿寺卿,家中就她這麼一個嫡女,從小就捧著。

我還是個才人,她卻已經封了嬪,成了一宮主位。

她沒什麼心眼,待我還算不錯,人也大大咧咧的。

有家世傍身,皇帝又喜歡她這性子,每個月總會召上她一次。

蘇宛月也不藏私,回來就跑到我殿里來,關上門跟我說悄悄話。

「陛下好生奇怪,昨夜……竟突然把玩起了我的寢衣。」

我還在喝茶,聽了這話,差點噴出來。

「他還有這癖好?」

蘇宛月點點頭,一臉探究地盯著我。

「是呢,他還說我寢衣上的繡工不好,讓我找人學一學。」

「可這也不是我自己繡的啊,據我所知,除了你喜歡弄這些東西,也沒哪個妃子會親自繡衣裳了。」

我微微怔了下。

總覺得這事有點不同尋常。

可再多的,我也不敢隨意揣測了。

好在蘇宛月是個心大的,很快就換了話題,「聽說陛下今兒早送了貴妃一顆夜明珠,價值連城。」

「這待遇,連皇后都沒有。」

現在風儀宮這位,是當朝宰輔的孫女,我遠遠見過幾回,生得不算好看,勝在端莊,能坐到這個位置上,全靠她那個官拜一品的祖父。

她是個好皇后,從不苛待妃嬪,多虧了是她坐在這個位置上,我的日子才不至於太難過。

而貴妃,是皇帝的青梅竹馬,兩人自小一同長大,情深意篤。

尋常人,自然比不得。

我嘆口氣,「這些話以後還是別說了。」

蘇宛月目光一轉,看了我好半晌,也不知想起什麼,撇了撇嘴,「好好好,不說了,就你謹慎。」

4.

這日以後,也不知蘇宛月做了什麼,皇帝竟一連召了她半個月。

她這次倒不肯跟我多說了。

我聽到宮女們悄悄的議論聲。

都說蘇宛月只怕要封婕妤了。

盛元帝素來雨露均沾,這樣的盛寵,除了貴妃,還是頭一回。

我隱隱覺得,有什麼東西變了。

這日,天剛亮,蘇宛月就從皇帝那邊回來了。

她的臉色很紅潤,俏麗生輝。

身後還跟著一眾宮人,手上捧著各式各樣的珍寶。

她看見我,對宮人們揮了揮手,然後歡喜地跑到我面前,牽住我的手。

「南枝,過幾日就是我的生辰,陛下說了,到時候要好好為我慶祝一番。」

她是真心喜歡皇帝的。

沒入宮那會就喜歡。

她待字閨中時,曾在一次賞花宴上見過彼時還只是個王爺的陛下。

一見傾心。

後來便鐵了心想嫁給他,為此拒了不少好親事。

等到盛元帝登基,她便順理成章地入了宮。

這會,得了這樣的恩寵,就像天上砸下來的餡餅一樣,砸得她暈頭轉向。

我思忖片刻,「這樣會不會有點樹大招風。」

蘇宛月笑了。

「怕什麼?我有陛下。」

我暗暗嘆了口氣,還想再勸,蘇宛月卻已經不願聽了。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

「我有些累了,先去歇歇。」

她打了個哈欠,轉身進了自己的寢宮。

我想起那僅有的兩次侍寢,不得不說,盛元帝龍精虎猛,確實怪會折騰人的。

她又一連承了這麼多日的寵,確實累了。

蘇宛月這一覺睡得很沉,直到午後,她那邊還是靜悄悄的。

她之前說的沒錯,像自己繡寢衣這樣的事,確實只有我會做。

因為我很閒。

除了繡花,我時不時還會在院子裡裁剪花枝。

日頭正好,我站在院中,淡黃色的宮裝掩映在綠叢中,心情也不由好了許多。

可這樣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

「大膽!陛下來了,還不快來迎接。」

我一驚,連忙跪倒在地。

院中的宮女們也全都跪在了我的身後。

皇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很快移開。

「起吧。」

我垂著頭,起了身。

可身前的那抹明黃色卻並沒有半分離開的意思。

他問,「蘇嬪呢?」

「應當是睡下了。」

皇帝抬頭,看了看明晃晃的日頭。

他蹙了下眉。

「陛下是要看她嗎?臣妾帶您去。」

明華宮偏遠,皇帝還是頭一次來。

他沉聲,「不必了。」

「這是她丟在朕那的帕子,你幫朕轉交吧。」

……

他專程跑這麼一趟,就為了送塊帕子?

不過,由此可見,蘇宛月得寵,名不虛傳。

我抬手,接過了那快帕子。

皇帝卻遲遲沒走,而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然後說了句叫我差點汗流浹背的話。

「你的病還沒好全,平日還是少跟蘇嬪接觸為好。」

「是。」

我沒想到,都過去這麼久了,他竟然還記得我。

可他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倒有些聽不懂了。

是真的怕我害了蘇宛月,還是暗示我……這病應該好了?

蘇宛月醒來後便知道了此事。

她看了我很久,目光很怪異。

最後,她問我。

「以你這樣的樣貌,就沒想過爭寵?」

我搖了搖頭。

蘇宛月頭一次在我面前露出那種類似於嘲諷的表情。

「但願你能一直這麼想。」

這日以後,她便不太跟我親近了。

5.

皇帝一言九鼎。

蘇宛月的生辰宴熱鬧極了。

后妃們送了不少禮物。

她爹娘也進宮來看她了。

我之前一直不覺得得寵有什麼好的。

可這會,坐在宴上,看著蘇宛月跟她娘說話時神色飛揚的模樣。

不由有點羨慕起來。

原來得寵還有這樣的好處。

自進宮以來,我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我爹娘了。

我其實還有個姐姐。

盛元帝登基那年,廣選後宮。

原本要入宮的,其實是她。

而我,我從小就被家裡人寵著,活得無憂無慮,還有個感情不錯的竹馬,兩家人早就商量好了,等姐姐進了宮,就給我們把婚事定下來。

可天有不測風雲,姐姐進宮前幾日去寺廟祈福,遇到了歹人,摔落山崖,屍骨無存。

姐姐沒了,入宮的人變成了我。

走之前,我娘抱著我哭得聲淚俱下,說他們不盼著我能成為什麼寵妃,只希望我能活著,好好活著。

散宴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了。

我來的時候沒帶宮女,這會就只能自己提燈往回走。

卻不料經過竹林的時候,有風吹過來,燈滅了。

就……倒霉。

我嘆了口氣,踢了下面前的竹子。

竹子只是晃了兩下,我的腳卻疼得厲害。

我輕輕罵了兩聲,就準備摸黑往前走。

卻猛地聽到了一聲輕笑。

男人的嗓音很清冷,「怎麼?你有氣。」

我的身子慢慢僵硬起來。

皇帝抬了抬下巴,他身邊的陳總管走過來,將燈籠照到我面前,晃了晃。

我的眸子縮了縮,連忙跪下。

皇帝站到我面前,將一隻手伸出來,示意我牽。

我是他的女人,他這樣的姿態,不難猜出,意味著什麼。

我抿唇,不敢猶疑,正要伸手。

就有一道聲音傳來,「陛下。」

是貴妃。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道:「您怎麼到這來了?蘇嬪還在等您呢,您倒好,來這夜會別的佳人。」

「臣妾倒要看看,是哪個妹妹有這麼好的福氣。」

說著,她邁步過來,正要抬起我的下巴。

眼看著尖銳的護甲快要戳到我的眼前,皇帝卻斥道:「胡鬧!」

說著,指向我,「陳德全,把她帶回去。」

陳總管過來拉起我,身子有意地隔絕了貴妃望向我的視線。

天邊月色涼如水。

陳總管跟在我身後,一路沉默。

走到明華宮外時,卻突然開了口,「娘娘的身子若是好些了,可直接讓人給咱家傳話,把綠頭牌放回去。」

我想到貴妃方才那一眼,仍有些沒回過神,「好。」

6.

我的綠頭牌放了回去。

我入宮前,其實學過一些醫術。

當初,第二次侍寢後,我親眼看到一個太監將彼時正得盛寵的昭貴人推到了水裡。

短短几息的功夫,一條人命就沒了。

我捂著嘴,不敢出聲,臉上全都是淚。

隔天,旁人卻說,昭貴人是失足落水。

太醫診了脈,才知道昭貴人腹中已經懷了孩子。

可皇帝卻什麼也沒說,也沒徹查,默認了此事。

我想了整整一日,第二天夜裡,就借著風寒的由頭,從太醫院弄了一些藥,服下了。

現在,要好起來,自然也很簡單。

因著只有陳總管知道,這事並沒有在宮裡掀起任何波瀾。

我提心弔膽了好幾日,皇帝卻一直沒有召過我。

不過其實也不奇怪。

他有三宮六院,數不清的絕色佳人。

能想起我兩次,已經算是難得。

哪裡會真的為我的事上心?

只是我人微言輕,他的三兩句話,在我這,才顯得跟要命的鋼刀一樣。

可我沒想到,我沒等來鳳鸞春恩車,先等來了蘇宛月懷孕的消息。

盛元帝登基兩年,膝下一直無子。

也不是沒有妃嬪診出過喜脈。

可也不知怎地,最後往往都生不下來。

為著這事,前朝後宮還鬧過幾次。

因此,蘇宛月這一胎,盛元帝極為看重。

他晉了蘇宛月的位分,還特意把身邊伺候的人調了一些到明華宮,專程照料蘇宛月的飲食起居。

其中,領頭的那個叫陳寶,是陳德全身邊最得力的乾兒子。

宮裡的人都管他叫一聲寶公公。

這位寶公公,來的第一天,就處置了我身邊的青蘿。

而起因不過是她晨起時清掃院子的聲音大了些,擾了蘇宛月的好夢。

青蘿的臉被扇了幾十下,腫得老高。

她平日裡是最活潑討喜的姑娘,這會卻跪在陳寶面前,聲聲懇求。

「寶公公,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下次不敢再犯了……」

我聽說這事以後,連忙跑了出去,擋在青蘿面前。

陳寶卻仍不願停手,只是很輕蔑地看了我一眼。

「娘娘這是在做什麼?莫不是想替這個不知所謂的宮女挨打?」

「這裡是明華宮!青蘿是本宮身邊的人,就算她出了錯,也輪不到你來處置。」我咬牙。

陳寶撲哧一聲笑了。

他道:「奴才是奉陛下之命來照料蘇婕妤的,所有同她有關的事,都不是小事。」

「別說奴才今日只是打了這宮女幾下,就算是直接殺了她,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我的臉色慢慢變白。

青蘿性子跳脫,做事卻一向小心,怎麼可能會在清掃時弄出那樣大的動靜。

可蘇宛月說是,那就只能是了。

她如今恩寵正隆,又懷了孩子。

此事就算鬧到皇帝面前,也是一樣的結果。

甚至,會更差。

想到這裡,我開口,「那也是本宮御下不嚴,若要打,就打本宮好了。」

青蘿在身後扯住我的裙角,「娘娘,不要……」

陳寶嘖了一聲,神態自若,眼神卻冷了下來,讓一旁的太監來將我拉走。

推搡間,我的手腕不知被誰狠狠地捏了一下,疼得我差點掉眼淚。

就在這時候,蘇宛月終於從主殿出來。

她笑了下,輕飄飄地開口,「罷了,就這樣吧。」

「不過姐姐還是管好自己宮裡的人。以後沒事就老老實實在殿里待著,別隨意在外頭亂跑。」

恍惚間,我已經認不出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人究竟是誰。

我抿唇,「好。」

7.

到這時,我才明白,這事其實怪我。

明華宮不算大。

我跟蘇宛月私交還算不錯的時候,她專程讓人在院中搭了個鞦韆架。

閒暇的時候,她也會陪著我一起侍弄花草。

那時,她還會跟青蘿她們玩做一團,聚在一起烤暖爐、猜燈謎。

可終究今時不同往日了。

她希望我閉門不出,最好把宮裡的人全都約束住,不要在她跟前晃。

最重要的是,不要像上次還帕子那日一樣,跟皇帝碰上面。

我跟紅袖一起將青蘿帶進了殿內。

紅袖忿忿不平,「虧奴婢之前還覺得蘇婕妤是個好人,沒想到一朝得勢,就成了這樣。」

青蘿不敢哭了。

眼淚流多了,傷口會疼。

她握住我的手,喃喃,「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這兩年,我一直不受寵,宮裡的人一大半都另謀出路去了。

而紅袖和青蘿,是從小就跟著我一起長大的。

伺候我多年,又跟著我進宮,她們絕不會做對我不利的事。

聽我這麼說,青蘿這才放了心,沖我露出個笑來,然後就沉沉地睡下了。

宮室寂靜,我的手腕隱隱作痛。

紅袖低頭看過來,這才注意到,已經是烏青一片。

她呸了一聲。

「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下手真是沒輕沒重。」

我安慰她。

「沒事,過兩日就好了。」

已經入夜,外頭風大,上完藥,我起身去關窗。

手剛碰到窗扇,便看到蘇宛月那邊突然變得燈火通明起來。

是皇帝來了。

他穿著明黃色的繡金龍袍,腰間還戴著塊玉佩,在月色下瑩潤生輝。

隔得極遠,我看到蘇宛月在殿外迎他。

他握住佳人的掌心,不知說了句什麼,蘇宛月低頭笑起來,輕輕捶了下他的胸口。

盛元帝也不惱,順勢握住,哄著她進了殿。

進去之前,皇帝突然頓步,回了一下頭。

宮門深遠,影隨風動。

他的眉稍微動,眸子漆黑。

我落進他的眸中,猛地將窗碰上。

隔絕了他的視線。

我看著不遠處睡得極其不安的青蘿,手腕上傳來藥膏冰涼的觸感。

想到方才那一眼,心弦地突然間像是被誰狠狠地撥弄了一瞬。

8.

次日一早,皇帝才離開。

他走後,賞賜又像流水一樣地進了明華宮。

可這些,跟我沒什麼關係。

我的殿中一片死氣沉沉。

經過昨日那事,所有人都連大氣也不敢出。

往常這個時候,其實是很熱鬧的——紅袖會給我梳妝,青蘿就在一旁看著,說些好玩的事,宮人們也都會在一旁附和,笑成一片。

我整理完儀容,這才去鳳儀宮請安。

往常,我都是同蘇宛月結伴而行的。

可皇后體諒蘇宛月有孕,特意免了她的請安。

我不過是個才人,位置也在最末。

皇后坐在上首,隨意說了幾句,便揮手,叫我們退下。

可貴妃卻突然出了聲。

「慢著。」

她的視線在殿中轉了一圈,「本宮沒記錯的話,跟蘇婕妤同住的是個才人……是哪個?」

貴妃一向跋扈,目中無人,少有人能入她的眼。

每次請安或者宮宴,她總是極盡高調地落座。

從不多看我們這我們這些末位宮妃一眼。

不知道我是誰,並不奇怪。

我起身,朝她行禮。

「稟貴妃娘娘,是臣妾。」

貴妃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低眸看了我片刻,突然開口。

「本宮怎麼瞧著你有些眼熟。」

「你跪下,頭再低一些。」

我心底微微一驚,想起了不久之前的那個月夜。

她這是認出我了?

她這句話沒頭沒腦的,可卻沒人敢反駁半句。

皇后也沒作聲,一副由著貴妃的樣子。

我彎了膝蓋,正要跪下,手腕卻猝然被人握住,將我扯了起來。

「這是在做什麼?請完安還不滾回去,在這杵著,朕看得心煩。」

皇帝的力道並不算大,可他的掌心溫熱,透著春衫,熨得我胳膊發燙。

我連忙開口,「臣妾這就退下。」

貴妃看了皇帝一眼,又將視線移到我身上,默許了。

臨走前,她道:「本宮甚是掛心蘇婕妤腹中的胎兒,你既跟她同住,便也上些心,幫著看顧一二。」

我點頭應是。

走過青石板路,我突然想起我的頭一回侍寢。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盛元帝。

他是先皇最小的兒子,又非嫡出,卻在宮變中鬥倒了一眾兄長,坐上了如今這至尊高位。

進宮之前,坊間亦有關於他的諸多傳聞。

說他文武雙全,善斷人心。

他繼位時不過十九,卻震懾住了一眾老臣,又雷霆手腕,先後提拔了多位心腹,一舉收回燕地十一州。

這樣的一位帝王,我見他之前,以為他必定生得凌厲英氣,不怒自威。

可出乎意料地,他有一張很清雋風流的面龐。

燈燭下,他朝我看來,驚心動魄的一眼。

他的手碰上我的肩,吻落在我的耳畔,察覺到我身子的戰慄時,還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的聲音清潤好聽,挑眉道:「害怕?」

他進來的時候。

我不可抑制地攀上他的肩。

可沒多久,外頭便傳來太監的通稟聲。

「陛下,貴妃娘娘在外頭呢,說是丟了根簪子,急得厲害。」

這簪子,是貴妃和皇帝年少定情時,皇帝親手所贈。

聽完這句,盛元帝的目光沉了沉。

後來也沒再看我了。

只隨意弄了幾下,便披衣起身。

因著這事,我忍著雙腿的不適,半夜便被送回了明華宮。

送我回去的太監也算不上和善,在宮門口打著哈欠,「咱等會走快些,也好趕上幫貴妃娘娘找簪子。」

可那簪子並沒有被找到。

為此,皇帝特意用外邦才上貢的珍珠親手為貴妃做了一支。

還金口玉言,為這支簪子取了名。

叫穿雲簪。

而貴妃的閨名,就叫上官雲。

傳出去,人人都贊這是一段佳話。

只我,連著兩日夢到皇帝走時的背影,驚出了一身冷汗。

9.

這日以後,我便很少出門。

蘇宛月如了意,也懶得再為難我,還讓陳寶給我送了些皇帝才賞賜的綢緞。

進宮以來,我還沒收到過什麼賞賜呢。

更別提是這樣珍貴的綢緞。

宮裡只怕沒幾個人會有。

陳寶盡心盡力,成日捧著蘇宛月。

看我時,卻又將腰背挺得很直,有那麼點頤指氣使的味道。

他走後,紅袖問我,這些綢緞該怎麼辦。

我望著才浩浩蕩蕩離開的一群人,「收著吧。」

這日,我滅了燈,剛要睡下。

外頭卻突然熱鬧起來。

皇帝又來了。

他這段日子忙於政事,倒已經有些日子沒來了。

我被吵醒,睜眼看著頭頂的帷帳。

過了好一會,等到外頭消停了,才終於又閉上眼。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卻突然有人將我叫醒。

「娘娘。」

是青蘿的聲音,今夜是她守夜。

我醒來,睡眼朦朧地看了眼青蘿。

她的面色驚惶,又帶了點驚喜。

她道:「陛下讓人傳您過去!」

這幾個字,不亞於驚濤駭浪。

我瞬間清醒過來。

皇帝召見,我匆匆洗漱,便準備出門。

待打開門,外頭候著的卻是陳寶。

他見了我,神色中帶了點我琢磨不透的東西。

「陛下夜裡想看奏章,沒人研墨。這不,就想到您了。」

我:?

沒人研墨。

明華宮這麼多宮女,再不濟,陳總管和陳寶也在。

他何必捨近求遠,讓人來將我召過去。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這個藉口,都太過蹩腳了。

我來不及思索這些,便到了盛元帝面前。

他手執奏章,眉頭微斂,聽到我進來的動靜時,連頭都沒有抬一下,只將手放在桌案上點了點,示意我開始。

蘇宛月就在主殿,同此處只有一牆之隔。

她自懷孕以來,便極其嗜睡。

這會已經睡下了。

我走過去,不敢多看,只低著頭研磨。

慢慢地,我發現一件事。

皇帝叫我過來,真的只是研磨的。

我站了大半宿,累到手都提不起來,他卻仍舊神采奕奕。

等他看完手中的奏章,也差不多到了早朝的時候。

他沒管我,徑直去洗漱更衣。

我就在原地候著,心中叫苦不迭。

直到離開前,皇帝才對我說了第一句話。

「哦,你回去吧。」

我其實有點想不明白,他這是想做什麼。

是突然想起了那天請安時發生的事,以為我衝撞了貴妃,所以想懲治我?

還是……

知道了青蘿那日吵醒蘇宛月的事,特意將我叫到跟前,以此來替她出氣?

當然,不管是哪一樣。

皇帝的目的都達到了。

我困得厲害,連著好幾日都提不起來精神。

不過奇怪的是,從這以後,陳寶再來我殿里,居然會笑了。

10.

這樣的事,後來又發生過幾回。

有一陣,皇帝更是夜夜都來明華宮。

他的奏章真的很多。

他有沒有批累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胳膊快要斷了。

不過這麼看來,當皇帝確實挺累的。

只是,或許是因為知道蘇宛月就在不遠處睡著,我的動作總是很小心。

我頭一次有這種做賊的感覺。

可罪魁禍首卻半點都不緊張。

他的話越來越多。

偶爾也會同我閒聊。

我有點愁,蘇宛月腹中的孩子才只有三個多月。

他日後若是一直如此,我該有多難熬。

當皇帝的,怎麼能這麼小心眼?

我以後一定好好做人,絕不招惹他心尖上的人,這樣還不行嗎?

紅袖跟青蘿也漸漸意識到了不對勁。

「聽說陛下已經好些日子沒翻過綠頭牌了,卻常常……夜裡把您叫過去。」

「莫不是想叫您會過意來,主動邀寵?」

我點了點她們的額頭。

「你們一天可真會想。」

這種可能性,簡直微乎其微。

他是帝王,富有四海,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哪來的興致跟我玩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

這日,看到皇帝過來,我照舊躺在床上等陳寶來喊我。

我已決定好了,我要好好同皇帝認個錯。

也好叫他不要再這麼折騰我了。

可我等到天都快亮了,陳寶卻始終沒有來。

我的心鬆了松。

可不知為何,心底竟有隱隱的失落。

次日,去請安的時候,我正好碰到蘇宛月從殿中出來。

她面色紅潤,看見我時,挑了挑眉。

她的貼身宮女在旁邊給她喂安胎藥。

蘇宛月抬起手,想要自己接過去,那宮女忙道。

「娘娘昨夜累到了,陛下走時還特意讓人送了藥膏,這手,還是得精心將養著才是。」

蘇宛月點點頭,「也成。」

我看了眼蘇宛月的手。

五指芊芊,白潤細膩。

怪不得昨夜不批奏章了,原來是這樣。

……

該死,我手也疼啊。

11.

從鳳儀宮出來,我遇到了皇帝的鑾駕。

我站在一旁,行了禮。

皇帝隨意地抬了抬手,「起吧。」

紅牆黃瓦,琉璃日照。

他的聲音低沉,卻又莫名帶了點戲謔。

我心裡一緊,忍不住抬頭看了眼盛元帝。

他正好也在看我。

四目相對,他唇角還噙著一絲笑,「要回宮?朕陪你一道。」

我不敢表露心思,點頭應下。

可我方才明明聽說,皇帝等會要去太后宮裡。

看他鑾駕的方向,也確實是去壽康宮。

怎麼突然就要跟我一道了?

可就算心底再不解。

面上,我還是得說兩句好聽的。

「蘇婕妤瞧見您去,必定高興。」

皇帝看著我,伸出手來,示意我近前。

我走過去,他低下身子,卻是說:「哦?」

「你怎知朕去明華宮就一定是為了她?」

他的聲音極低,可偏偏,每個字我都聽得很清楚。

我詫異地抬眸,他卻不肯多說了,「陳德全,去明華宮。」

我只好在後頭跟著。

沒多久,就到了宮門口。

蘇宛月正好在院中散步,瞧見皇帝,雙眸微亮,臉上也漾開喜意。

「陛下!」

皇帝嗯了一聲。

蘇宛月正要上前攙住他,卻在下一瞬看見了皇帝身後的我。

她的面色僵硬起來。

「陛下方才是跟姜才人一塊過來的?」

皇帝點頭。

「正巧碰上了。」

蘇宛月笑了笑,回頭望了我一眼,「原來是這樣,那倒是有緣分。」

說著,她便將皇帝帶到了自己的殿內。

可沒過一會,皇帝便離開了。

陳寶進來找我,「蘇婕妤說了,今兒日頭好,她在外頭等您一道去御花園賞花。」

來者不善。

可論位分,她是婕妤,我是才人。

她比我高得多。

更別提,她正得盛寵,還懷著孕。

闔宮上下,只怕沒人敢在這個關頭逆她的意。

果然,到了御花園,還沒賞幾朵花,蘇宛月就突然裝作差點被絆倒,往後退了兩步。

她的宮女連忙扶住她。

緊接著,走到我面前,揮手扇了我一巴掌。

「大膽!」

「我們娘娘腹中還懷著龍嗣,你竟敢使這種下作手段。」

蘇宛月攔住她,「行了,想來她也不是有意的。」

陳寶站在一旁,看了看御花園旁的假石,唇乾澀得厲害,幾次張口,卻什麼也沒說。

我咬牙,只能受著。

御花園那麼多人,她卻敢光明正大地為難我。

今日叫她瞧見我跟皇帝同行時,我就知道,遲早會發生這種事。

或明或暗,我防不住的。

誰讓我只是區區才人,無足輕重。

蘇宛月當著眾多宮人的面抹了抹淚,這才善解人意地開口,「此事還是報給皇后娘娘吧,本宮實在狠不下心怪罪妹妹。」

她身邊的人會意,連忙去了鳳儀宮。

沒一會,就折返回來。

「皇后娘娘說了,既然姜才人不知輕重,那便罰她在這跪上半日,以示懲戒。」

「方才陛下也在,亦默許了此事。」

聽了這話,蘇宛月終於笑開,看了我一眼,「那行吧。」

「看來要委屈姜才人了。」

12.

我從小就是家中的掌上明珠。

別說罰跪,便是口頭上的責備都少有。

可如今入了宮。

我們所有人,都要看那個男人的臉色。

而我又恰好是這群女人中身份最低的。

是以人人都能來踩我一腳。

御花園處處都是石子,硌得我膝蓋疼。

可我非但不能流露出絲毫不滿,還得乖乖地受著。

我想起了姐姐。

她生性溫柔,一舉一動都透著貴女的典範。

知道她要進宮以後,我不止一次地問她。

「聽說宮裡什麼人都有,你要是受了欺負怎麼辦?聽說宮裡每年要死不少女人。」

姐姐聽完,笑了笑。

跟我說:「我不爭就行了,只要我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自然不會有人來找我的麻煩。」

我自小就聽她的話,聽了這些,更是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後來入宮,便時時牢記這句話。

在目睹昭貴人慘死後,更是深以為然。

可現在,我突然覺得,好像不是這樣的。

姐姐,你誆我。

她用最好聽的話,寬慰了在她眼中不諳世事的妹妹。

龍潭虎穴,她自己去闖。

而這些,沒必要叫我知道。

可她不知道,她會死。

她死後,這些全都要她的妹妹來承擔。

前兩年,是我運氣尚可,這才沒遇到太多糟心的事。

可短短几個月,好像一切都變了。

我身在漩渦之中,已經沒法獨善其身。

更別提保全身邊的人。

我跪了許久,周圍不時有宮人路過。

不過大抵是見多了這種事,她們並沒有駐足,也沒敢多看。

我看著日頭一點點西斜。

沒多久,竟然下起雨來。

宮人們也都找地方躲雨去了。

一時之間,這地方只留了我一個人。

沒一會,我的額發、衣衫,就被打濕了。

可還沒到時辰,我不敢走,也不能走。

春雨亂如絲,我的心涼了又涼。

可隔得遠遠地,我看到有道身影正往這邊跑來。

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

「娘娘說了,雨大,讓您快些回去。」

我連忙謝恩。

這人說完,將手中的傘遞給我。

「您路上慢些,切莫著涼。」

她這話沒什麼毛病,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別有深意。

我接過傘,又道了謝,這才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走了沒一會,在拐彎處,卻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個人。

可這人非但沒推開我,還順勢握住了我的腰。

「這麼狼狽?」他喟嘆道。

我手中的傘落在地上,發出聲響。

陳德全在一旁看到,連忙撿了起來。

「方才天色一變,陛下就從皇后娘娘宮裡出來了,在這等您呢。」

我恍然。

所以說,方才那個宮女,其實是皇帝臨走前,提醒了皇后娘娘。

她才想起我,讓人跑這一趟的。

我抬起眸,看清眼前的人。

他的神情倦倦,看起來沒什麼所謂,手卻突然收緊了些。

我結結實實地撲倒在他懷裡。

與此同時,我聽到他的低語,尾音上挑,「今夜侍寢,嗯?」

我的衣衫濕透。

我近乎坦誠。

我清晰地、明白地感受到了他的一切。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好。」

13.

雨大得厲害,宮道上幾乎沒什麼人。

皇帝低頭,看出我腿腳暫時有些不方便,便直接打橫將我抱了起來。

陳德全一行人連忙跟上,為盛元帝撐傘。

他的步子很穩,龍袍上沾了些我身上的水。

我有些惶恐,下意識用手擦了擦。

皇帝低眸,看了我片刻,笑意從胸腔里漫出來。

「無妨。」他道。

我抿唇,抬頭望向他。

男人的步子沒停,神情自若,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就好像,沉穩可靠的丈夫在接他的妻子歸家。

我從未這樣長久地注視過他。

雨急急,羅衫濕,只恐負君心。

我環著他的脖子,緊緊地靠向他。

察覺到我的主動,皇帝的步子卻越發從容不迫起來。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他才抱我到了乾清宮。

他將我放下來,又令人備了水,還準備了一套乾淨的衣衫。

我收拾好,已經過了很久了。

皇帝坐在榻邊,手上還握著一卷書,任誰看了,都是一副公子無雙的模樣。

然而不是,他是君王,是天底下最殺伐決斷、最擅玩弄人心的人。

他招手,我走到他面前。

他定定地打量了我片刻,將手慢條斯理地摸到我的衣帶上。

可他又不解開,只是一下下地摸索把玩。

他的丹鳳眼含笑,氣定神閒。

明明坐著的人是他,我卻覺得自己已然被這一眼看到了塵埃里。

他長腿微伸,划過我的小腿。

衣衫拂動間,我覺得有些癢得厲害。

我看著皇帝。

想起被打的青蘿,還有方才被冤枉時辯無可辯的自己。

我主動喊他,嗓音柔柔,「陛下,往後您可要護著臣妾。」

他的目光驟然沉下來,

他一把將我攬過去,手下也不再遲疑。

暗香浮動,燭火熒熒,照亮彼此的臉龐。

一聲聲,一更更。

窗外芭蕉窗里燈,此時無限情。

迷迷糊糊的時候,我想,他可真溫柔。

天亮的時候,皇帝沒讓人叫醒我。

自己去上朝了。

臨走前,他在我耳畔道。

「昨兒說好的,今晚再換個花樣。」

「你可別賴。」

14.

他走後沒多久,我就回了明華宮。

我承寵之事,一夜傳遍了後宮。

人人都說我是託了蘇宛月的福,才有這一日的。

自蘇宛月懷孕以來,皇帝極少寵幸妃嬪。

她之前有多受寵,所有人都看在眼裡,也只以為皇帝是為了她才冷落了滿宮的美人。

而昨日,我才因蘇宛月被罰跪,便被皇帝臨幸了。

這一舉動,無疑是在狠狠地打她的臉。

我剛坐下來,便聽到主殿傳來砸東西的聲音。

她殿里的人全都在一旁戰戰兢兢地安撫著。

青蘿服飾我洗漱,嘖了兩聲,道。

「娘娘,您總算是想通了。」

我抬眸,打量鏡中的自己。

芙蓉面,鵝蛋臉,正是風華正茂的好年紀。

我是想通了,可那又能如何?

我真能握住那個男人的心,真能護自己和身邊人無虞嗎?

我看不透他。

「咚咚。」

外頭突然傳來細微的敲門聲,像做賊一樣。

青蘿去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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